许太后特意将宴会摆在临仙阁中,宾客们还未抵达,许太后就已经先到了,正坐在主座上同身侧三五个夫人命妇们说着闲话。

    满目望去,金秋丹桂将秋日的肃杀之气扫除了大半,只余满园飘香。各家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各个都盛装打扮,或是沿着水榭旁看荷赏菊,又或在廊下扎成一堆,低声地寒暄笑谈,却独独不见许然。

    前段时日沈家人还未离京时,许太后隔三差五地宣召沈老夫人入宫,就是为了让她与沈家人多接触。自己的侄女许然倒也是个上进的,当着她的面,许然在沈老夫人面前乖巧得体,得到沈老夫人交口称赞。

    她已将齐王赵锋养在慈宁宫中,如此,对赵铎便多了一分牵制。

    若是许家与沈家再能结成姻亲,她在这宫中便可高枕无忧了。

    许太后面上含笑,却是侧头对蒋嬷嬷道,“客人马上就到了,怎不见然儿她人呢?”

    蒋嬷嬷也注意到了这点,轻声道,“想来姑娘还在房中梳妆呢,奴婢前去催一催。”

    衍庆宫御案旁,赵铎将手中狼毫笔舔足了朱砂,在奏折上勾勾画画。

    他身侧,许然穿着鹅黄曳地襦裙,温顺地将墨研过几圈后,听得他问出一句,“可是有什么异样?”

    这些时日,许然借着居于宫中的便利,早就与赵铎暗通款曲。

    赵铎召见暗卫们时,若她刚好在身侧,他也并未要求她回避。

    许然喜欢这种感觉。

    案下邹猛如实作答,“才在宫道上,英国公府的小姐对靖王身边的一个歌姬,过于热情了些。”

    皇帝的耳目遍布宫中,这红墙之内极少有什么能逃过赵铎的眼睛,“歌姬?”

    “是。”邹猛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靖王明明白白宣称那女子是他屋里的人。朱姑娘一路带她闲逛,已将人送到朝阳殿。”

    “沈昀怎会将教坊女子收到屋里?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带她入宫?”

    对于宋雅如被沈昀藏匿一事,赵铎心里早有怀疑。只因沈昀那边密不透风,一直未查到实证。

    赵铎觉出事有蹊跷,一时却辨不出虚实,他抚着下巴深思片刻,“英国公在做什么?”

    “他是负责盯着英国公动向的人”,邹猛示意跟在身后做小内侍打扮的探子上前来,“你来说吧。”

    “陛下,英国公纠集了十几位朝臣,本欲强闯进来,奴婢禀报了陛下今日不得空,将他们挡在门外。”

    这小内侍的脸上,赫然有一道五指的红印,他委屈地捂着痛处,道,“荣国公是个宁折不弯的,只因奴婢不愿相让,他就赏了奴婢一个耳刮子,这才甩着衣袖走了。”

    对御前的人都敢如此放肆,这起子人还真是半分都没将皇帝放在眼里。

    “英国公并非真心拥戴陛下,可自打陛下登基,他却仗着陛下敬重文臣清流,屡屡犯上进言。怎么,还想着学那些个忠直之臣,沽名钓誉不成?”

    “然儿,慎言。”赵铎皱眉,对邹猛道,“重审漕运案的折子,已经驳回多次。英国公不是言行鲁莽激烈之人,你不觉得,这些东西好像是有人刻意摆在那里,引着我们去揭开的么?”

    “是,近来白风墨羽的调动也极频繁,可是靖王手下的军务,我们无权过问,也插不上手。”

    表面上叔侄二人风平浪静,实则暗中的较量从未停止过。

    沈昀的意图,便是讨要大笔军饷,退回肃州去当他的西北王。而赵铎呢,坐稳皇位,最紧要的便是寻个由头,将这位碍眼的皇叔除去。

    宋雅如既为皇后,宣平侯府众人便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即便身犯不法,亦在“八议”之列。赦免宋濯父子之事,已在朝中闹腾了一阵子。有人推波之澜,隐隐想要再翻出三年前的漕运沉船一案。

    赵铎想要借此做文章,追查雅如下落。可沈昀却是一副尊养闲人的态度,于这些事上从不表态。那西北失利的战报,一封一封雪片般纷至沓来,使他在皇位上如坐针毡。

    到了这个份儿上,即使有所怀疑,也只能一步步踏入这局中。

    赵铎点头,表情凝重,“外松内紧,埋伏在宫中的赤云骑增加一倍,再派人盯住朱氏。”

    待邹猛退下了,许然似不经意地挽起袖口,甩了甩酸胀的手腕。故意绕到他身侧,半哂半娇地,娆娆出声,“叫靖王殿下早些离京不是正好,省得他惹陛下烦心。真不知姑母是怎么想的,竟还专程摆宴。”

    闻到她袖间幽香,赵铎一时心猿意马。

    于是掷了笔,拉过她的柔胰在掌中把玩,带着几分嘲弄和调戏道,“太后娘娘本意也是为了靖王婚事。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嫁给我这玉树临风的皇叔。太后必然要捧着你这个主角儿,怎的,你倒还不乐意?”

    许然眼高于顶,若不是怕得罪了姑母这个靠山,她还真不愿出席。

    再说,沈昀递了折子请归肃州。

    那地方可是偏远荒凉得很,她何必去讨那份儿苦头吃呢?

    许然对着男人风情万种的笑开,不屑道,“靖王是好,皮相生得好,也有权势。可到了陛下面前,总归是要俯首称臣的。”

    旁人想要争抢着去当这个劳什子的靖王妃,便让她们争好了。

    她只需抱紧了皇帝这棵大树,安安心心当皇妃。

    姑母的算盘打得好,可赵铎,又怎会让许家与沈昀绑到一起去呢?

    许然一个指端将衣带绕了又绕,眼里透出伶俐的精光,“然儿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我就赌陛下不会让姑母如意。陛下一定另有安排,对不对?”

    “毕竟是皇叔,他的事朕自然要关心,怎能不闻不问呢?若是太后真能玉成此事,不吝是谁家的姑娘,只要皇叔点头,朕倒是乐意赐婚,让他们体体面面的。”

    许然娇嗔道,“无论是谁家的?那姑母若真将我给了他,陛下也不管不问么?”

    “然儿这烦恼,已经有人替你解了。”赵铎快速地浏览完手中密信,抬眼瞥一眼殿外,“纵然朕有心成人之美,偏有人不识抬举,纠集了一帮迂腐顽固,想要借着这宴会发难。是他们不想让皇叔他老人家称心如意,可不赖朕。”

    “将这宴会搞砸了才好呢。”察觉到赵铎倏而严肃起来,许然也不敢太过造次,她面带讪讪,“若是英国公真的这么不识抬举,岂不是正中陛下心意。此事闹大起来,靖王再不表态也就说不过去了,陛下刚好借此试探他呀。”

    赵铎在她腰下拍了一下,又摸了一把,缓和道,“朕就喜欢然儿这样通透的人儿。”

    许然从衍庆宫出来,重新更衣梳妆后,一路朝临仙阁赶去,却见英国公等人聚在御花园中,叽叽咕咕地商议着什么。

    众臣见她来的方向,并不十分诧异,在擦身而过时纷纷自觉垂下头去,并不看她。

    许然行到英国公身边时,顿住脚步,语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跋扈,“国公爷,皇后已到九泉之下,您还揪着宣平侯府的事叫陛下为难,就不怕娘娘不得安生么?”

    朱荣站得笔直,抬眼看她,坚定的目光中带着几许嘲弄,“心怀坦荡之人,不惧鬼神。”

    许然轻嗤而去。

    这一路走着,她还不忘对身旁的碧桃嘱咐道,“一会儿姑母问起来,就说我闲来无聊,去御花园逛了逛,可千万别露出马脚。”

    举办宴会的临仙阁地处幽静,要路过一条少人行走的宫道。

    四周阴森森的,碧桃觉出几分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要提高了音量给自己壮胆,“姑娘说的是呢。最重要的是,陛下心里有姑娘。就拿大公子遇袭受辱一事,若不是心疼姑娘,陛下又怎会这么快就查出原委,连带着那些大臣们都受了斥责。”

    自家姑娘已不知偷偷与陛下幽会了多少回,碧桃也跟着提心吊胆。

    碍于皇后新丧,陛下在罪己诏中明示半年之内不举行选秀。即便那样,给许然一个名分也算不得难事。

    可陛下偏偏极爱惜羽毛,图一个后宫空置的美名,不愿晋封。姑娘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与陛下厮混在一处,若是叫传出去,还不定别人怎么编排呢。

    可见许然这般痴迷,碧桃也不好多言,只好小声道,“还是姑娘有志向,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为自己铺好了路。待日后诞下皇子,便是后位也是姑娘囊中之物。”

    许然顺着她的话遐想,仿佛自己真的坐在后位之上,一想到方才赵铎在英国公面前的憋屈,她便有些忿忿不平,“一朝天子一朝臣,外戚自有外戚的本分,我可不像姑母那般想不开。若真有那一日,我便先将英国公那老匹夫剐了!”

    话音才落,迎面突然走过来几个内侍打扮的人,不由分说地捂住碧桃的嘴,将人拖走了。

    许然正待要喊,却听见背阴的树影中传来一声阴冷的讥笑,“许姑娘一心想取代皇后的位置,倒是谨守着外戚的本分!”

    “你怎么会在这里?!”许然的笑容僵住,却在看清树荫下的那两个人时,吓得腿软,勉强扶住宫墙才站稳,“你!你是人还是鬼?”

    来人是朱琳琅和做宫女打扮的宋雅如。

    见她吓成这样,琳琅会帕子在空中挥了挥,讪笑道,“啧啧,如儿她大难不死,许姑娘很失望?”

    许然左顾右盼,又怕此时有人经过,又想有人来,雅如却一眼将她看穿。

    “许姑娘找什么?”原本跟在琳琅身后的宋雅如越过她,迈着轻巧的步子来到许然跟前,“在路口把守的都是靖王安排好的人,这附近不会有人来的。”

    “靖王?难怪,难怪连陛下都找不到你的人,原来你竟然与靖王搞到了一起。”许然心虚地往后退了退,“此乃皇宫,光天化日!你们何时竟然这般胆大妄为了!你就不怕被陛下发现,连沈昀都要被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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