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如独自撑头坐在灯下,满脑子胡思乱想,心中反复拉扯纠结。

    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主动投怀送抱他尚且训斥她不知自重,他深夜来俪苑留宿,其意总不会是男女之事。

    只是沈昀这人,实在令人看不透。喜怒无常的性子就如同他那深邃的眸子一样,不可猜,不可视。

    他随意这么一拿捏操弄,就能将猎物逼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自己可安然做壁上观,俨然是坐等得利的渔夫。

    而她呢,就如同那绕着灯笼扑腾的小飞蛾,明知前头是雄雄火海,也不得不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隔壁渐渐歇了的水声,对她是无言的催促。

    出浴后,沈昀只穿一身素白中衣,不紧不慢地推开净室的门走进来,面色淡然地看了一眼灯下的呆子,“今夜,你来侍寝。”

    她刚刚正思量着怎么同他老实交代今日见红鸾的意图,猛然听得“侍寝”二字,犹如遭了晴天霹雳,心里立时就打起了退堂鼓。

    她默然与他错身而过,十分利索地铺好床,放下帷幔,柔声道,“我就在外头守夜,公子若要什么,再唤我便是。”

    言讫,她小心翼翼地将四周的蜡烛一根一根灭掉,俨然一幅奴婢侍候主子的低姿态,惹得沈昀莫名恼火。

    他已没了耐性。

    见她想要落荒而逃,他嘴角轻扬,幽幽地挤出一句,“宋桓已找到了,我命人先送他回肃州。”

    没头没尾地,主动提及宋桓,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可他侃侃而谈的语调,仿佛是在与熟悉亲近之人,说着家中极寻常的琐事。

    雅如心有旁骛地怔立,可恍然听见弟弟的名字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过来,按捺不住激动,“桓儿他好不好?”

    “他好不好,取决于你。”

    反复考验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耐性,无疑是玩火。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真的惹怒了他,桓儿又怎么办呢?

    “我们没想要瞒公子什么的。”雅如被他这不讲情面的严厉,吓得肝儿颤,眼睫一眨,瑟瑟解释。

    “你们?”沈昀拾起妆台上她的玉梳,自顾地在铜镜前篦头发,又从铜镜中窥她一眼,“你们是谁?陈实?朱郁?还是沈芙?他们又给你出了什么馊主意,嗯?”

    长身玉立的美人似一股清冽的山泉,眸中蓄着蒙蒙雾气,更添灵动,轻颤的长睫上挂了一滴清泪,便如窗外溶溶的月色,雅重天真,无端惹人心生怜惜。

    沈昀瞧得痴迷,于是转身倾向前,捏起雅如的下颔,目光灼灼地问,“背着我,你们打算做什么?!”

    雅如腿脚一僵,偷偷攥住手心,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转过脸来时却是满眼无辜,“因为赵铎疑心,公子被强扣在京城不得出。若是长此下去,公子打算如何?”

    “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沈昀收了手,揉搓着自己的指端,仿佛那里还留有她肌肤的触感。

    雅如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心平气和的追问,“如今驻扎在城外的,有白风墨羽,还有赤云骑。京城中一切太平,军队也并无调动的必要,可你却连日宿在营中。公子是在密谋以兵谏离京?还是打算用战事来牵制赵铎,逼得他不得不退让?”

    听到此处,沈昀讶异于,她竟然已大体猜到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脸色倏地阴鸷起来,“我不是说过,不许打探我的行踪。”

    听他变相承认,雅如轻叹口气,“公子要办成此事,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折。用两个女子就能办到的事,何必调动大军呢?”

    沈昀冷瞥她一眼,慢悠悠地坐回床榻,将披散的长发拢到脑后,“好,我且听听,你如何申辩。”

    “父亲贪墨一事,刑部和大理寺并未拿到实证。说他渎职,则是因漕运的那笔沉银。英国公府自三年前就私下派人在沉船之地打捞过,可那水里除了石头,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说到此处,她无端低落一霎,蓄满的一汪泪泉便奔涌而出,“非但没有沉银,就连当时装上船去的兵器军需,也根本没有找见。郁哥哥已经暗中查实,此事与承恩伯府许氏脱不了干系。可那些人藏得太深,狡猾多端,每次的线索都会无缘无故断掉。”

    郁哥哥。

    沈昀不悦皱眉,轻嗤一声,“你继续。”

    “承恩伯府这一辈的子弟都是纨绔,荣华富贵只寄予女子同皇室联姻,故而,许太后才会将她那侄女许然接入宫中。许然意在皇后之位,公子猜一猜,如若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怎样?”

    对于许然、对于赵铎、对于很多人而言,宋雅如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

    她这是要以身犯险啊?听到这些,沈昀已经面带愠色。

    “许然定不敢将实情宣扬出去,只会设法取我的性命。”雅如没有察觉他的变化,反而越讲越激动,眼里光华灿烂,整个人都异常亢奋起来,“可若是她那些手段用错了人、错用在公子携带入宫的爱姬身上,又会怎样呢?”

    “既是我的爱姬受辱,我自然不能不管不顾。你是想,我来出面,借此翻出漕运沉船的旧案来?”

    “不。”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令他不由转了转扳指,好整以暇地倾听起来,“英国公府与我家是世交,为父亲翻案,让郁哥哥他们出面去做,才最是顺理成章。公子只需,站在赵铎那一边,压下此事,再以此,同他做个交换就好。公子不是也有想要做的事么?”

    “怎不急着为宣平侯府翻案?”沈昀面色稍缓,眉梢微扬,“我想做的事,难道比你父亲的事还紧要些?”

    或迟或早,公子一定能为宣平侯府翻案!对这一点,雅如自始至终深信不疑。

    她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当然心疼父兄可,洗刷冤屈尚可从长计议,公子所谋之事,却是需要出生入死的!我们只是担心你。”

    她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最后这几个字更是声如蚊呐。

    “你们?”沈昀忽有些愉悦,先是笑了一声,声音里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还是你?”

    当男人用如此滚烫的目光看一个女人,她又怎会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再联想起他特意提起桓儿,一时威逼、一时诱哄的那些手段,她心噗噗跳得厉害,整个人着了慌。

    “是郡主,是陆公子,当然也包括我。”雅如在他的注视中羞赧地低下头,“公子不是早就同意了这场交易么,只要我能拿出诚意。”

    她刻意忽略彼此情绪中的小小变化,生怕他否认了好不容易想出的这计策,“兹事体大,必须请红鸾与我唱一出双簧。可这事,又非得她心甘情愿才可行。所以我才先去说服她的。去时,我并无多少成算,因此就未先同公子讲。红鸾既然养在公子名下的,公子赴宴时候带上她也没什么的”

    “很好。”沈昀将扳指摘下,搁在床头的小几上,极明显地由欢喜转而生怒,““在宋姑娘这里,什么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是么?肯将旁的女人送给我,宋姑娘当真是,诚意满满。”

    “她本就是公子自己养的啊。”

    见沈昀站起身朝她走来,雅如多了几分慌乱,她往后退着,底气不足地辩解,“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曾承诺她什么的。公子若真喜欢,大可留她在身边,若是不喜欢,也可”

    “你说得不错。”沈昀浑身带着威压地撇出一个笑,足下一步步紧逼过来,只三五步就将人逼到墙角。

    她的后背已抵到墙上,可身量刚刚越过他的肩膀,只好双手下意识地推着他的胸膛。

    她这样,非但不能撼动他半分,反倒几乎被他圈入怀中,感受到他逐渐热烈的气息。

    在沈昀灼然低睨的目光中,她的呼吸也变得不稳,只得低垂眼眸。

    沈昀的指端分明染着凉意,但忽轻忽重地蹭在她唇上,便炙热无比。他低头凝住她,一字一句道,“若是不喜欢的人,我根本就,不会留在身边。”

    所以,这算是,他在对她告白吗?

    雅如先前,不是对此没有猜测。

    可当朦朦胧胧的感觉被他亲口证实,她仍然惊到了。

    “你们商量的好计策,这样就想叫我同意?”沈昀又凑近了几分,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带着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嗯?”

    她脸颊绯红,闭紧了眼,声音微微颤抖,“这、这样做对于公子而言,并无甚坏处。公子,为什么,不同意?”

    “要我同意?可以。”沈昀呼吸急促起来,他瞧着她鼻翼上的细汗,舔了舔干涩的喉咙,连声线都带着鼓惑旖旎,“再勾我一次。”

    她也喜欢上他了,不是么?

    雅如身子一僵,原本放在他胸膛上的双手倏而攥紧了他的衣衫。

    她不敢睁眼。

    犹豫僵持,只在片刻之间。

    在他想要远离的当口上,雅如终于下定好大的决心,攥着他衣领留住了他的步伐,微微踮起脚,仰头,闭眼,将两瓣唇印上他的。

    沈昀漾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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