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将今日雅如外出之事一五一十说来。

    “谁许她的?”

    您都吩咐了她就是正经主子啊,您又没有说圈禁她,谁还敢不许她出去不成?

    这话,张闻只敢在心里说说,他低了头,忙道“并未出什么事”,两眼却偷摸向陆赫求助。

    陆赫憋着笑,趁机揶揄道,“这是李逵撞到李鬼了,男人在外风流,后院起火可怎么好?也不知这两个女人见面,能聊些什么?”

    “哐当”一声,沈昀一脚便将陆赫踹下车去。

    他抬手随意地将自己的衣领提了一下,唇角泛起一抹令人生畏的笑

    是夜,灯深月浅,房内一点昏黄的光,拉长高凳之上青女素娥的侧影,投映在青罗茜纱窗上。

    雅如近日在书房里发现了一幅《石溪垂钓图》,便如获至宝地钻研起来,每晚都要对着那画琢磨许久,说是走火入魔也不为过。

    这画境界宽阔开放,连卷轴都是用的两人高的竖幅。以至于她不得不站到高凳上,一手擎举起烛台,才能勉强看清斜坡洞顶上的清霭游云。

    “这画又没长脚,不会自己跑了的。姑娘今日在外奔波也累了,不妨先歇息,明日再看便是。入夜光线昏暗,仔细费眼睛。”

    沉檀站在雅如身后,将月明纱的灯笼挑得高高的,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高处,思忖片刻才轻笑地劝她。

    “好姐姐,我正看到精妙处,你再容我一会儿吧!”雅如完全沉浸在画中,连头也顾不上回,全然没有发觉沈昀披月而入。

    沉檀见到来人,面露讶异。

    正要启口,见沈昀朝她做出噤声的手势,只好由得他顺势将那灯笼接了过去,自己略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沈昀身量高,灯笼在他手里举得更高了些,照亮了她细细观摩的一小方画面,和那半张肌肤晶莹、细润腻理的侧颜。

    “这个高度刚刚好!”借着这光线,雅如踮起脚去,终于将那处技法看清楚了。

    她欣喜若狂地道,“沉檀,此处用色真是神来之笔!刘松年先生最擅此种高远章法,景深层层叠进,用笔也极为精巧明丽。我猜想,他此处所用的”

    话正说着,雅如扭头过来,窥到的却是沈昀那凉薄的唇,抹出一张似是而非的笑脸!

    雅如一语噎住,登时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似的慌了神。

    她惊呼着,脚底一晃,手上也跟着不稳,顿时灭了烛火、倒了蜡台、翻了高凳,跟着哐当一声,站在上头的人也就栽倒下来。

    之后,行云流水一般的,她整个人直接扑到了沈昀身上。

    他一臂侧张着将灯笼护住,另一只有力的臂膀却掐在她腰窝,下巴刚好蹭在她头顶。

    一眼扫过她紧紧攒住他衣襟的双手,沈昀面色阴沉,“不是饿着,就是摔倒,你是成心的?”

    这回,她真的不是有意。

    是他说的,人贵自重。

    而今她也想通了,即便是有求于人,她也犯不上自荐枕席,自轻自贱。

    可这些话,雅如只敢在心里说。

    此时,她僵直着纤长白皙的脖颈,垂下灿若云霞的面庞,贴在他胸口听见他砰然心动的声音,喃喃道,“公子不是宿在营中吗,怎这么晚还回来了?”

    雅如娇小的柔胰如同一块羊脂玉,只是触手微凉。

    沈昀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颤。

    她倒还晓得,他本不应回来。

    他将她推出几寸远,令她自己站稳了,转身来到书案旁。

    书案上铺一大副画纸,他低头看了看她临摹的那半副,又慢悠悠地瞥了一眼墙上的真迹,缓缓道,“一连几日不见,你都在忙什么呢?”

    不温不愠的语气,略带诘问的神情,雅如总觉得他与之前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同。

    她心不在焉地答道,“公子命我安心待着,我就只好自己找乐子消遣。”

    “噢?可是有什么趣事?又或是见了什么有趣的人?”沈昀神色自若地瞥她一眼,抖搂了一下手中这件临摹的画作。

    纸上看似平平无奇的点画,却在细微的变化之中透出细腻娴熟的技法。那题跋的字形虽瘦小,却笔笔跌宕,字字开阔,直而不硬,透出正大高雅,这么短的篇幅所透出的笔意,竟有山峰挺拔之姿,渴泉奔腾之势,足见章法严谨,笔力精淬。

    书香门第,诗赋辞章。对于她腹内藏锦绣,沈昀并不稀奇。可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力,仍叫他刮目相看。

    “就今日出府逛了逛,去了霓裳阁”,雅如知道否认不得,“只只呆了一盏茶的功夫。”

    一刹,她又觉得自己掩饰太过了,便款步行至窗边,软软糯糯地道,“我成日懒散着,养花,画画,还同沉檀姐姐她们一道,采了些露水。”

    沈昀面色如常,连刚进来时的那半分恼意也收敛干净,“若是觉得闷,偶尔出去转转也没什么。”

    窥她不语,正蹙眉,咬唇怔在原地,一双麋鹿般清澈的眼睛时而满是探究地瞥他,时而又无处安放地盯住自己的足尖,沈昀微皱起眉头,“过来。”

    雅如听出了他隐隐的不耐,这才勉强稳住心神,挪步到他近旁。

    “这是你画的?”他佯装未察觉到她那一刹间的分神,又点了点书案上的画作,问道,“你这手翰墨,可是宋濯亲自教授的?”

    听他主动提及父亲,雅如鼻尖泛酸。

    须臾后,她平复下来,点了点头,认真思索一会儿又摇头,解释道,“父亲学生太多,无暇顾及我。只偶尔赶巧时,才点拨两下。反倒是兄长们常带着我一起。”

    沈昀点点头,“技法倒是娴熟,但想要临摹出神韵来,寻常的墨便不行了。我那里还有一些御贡的青茶墨,明日叫他们送来。”

    雅如一听便晓得这其中行道,“青茶墨能变化出黛黑色、茶褐色,用来作画是最好的。”

    他毫不吝惜地流露赞许之色,目光,落在书案右上角。

    那有一摞整整齐齐的散纸上满是他的字迹,还有几厚本的地理志并一幅羲国舆图的卷轴。

    “这些,都是我从公子书房里借阅出来的。”雅如从一沓书册中抽出一本递过来,解释道,“公子这些年的随笔散笺,那么一大箱子,我按照落款时序都整理好了,只是刚誊抄了这么几张。”

    沈昀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怔住了。

    除了誊抄的那些内容分门别类、条理分明之外,她还在每一场战论之后,添上了那次战事的具体地点、人数多寡,那里的山水、风土、气候,甚至绘制了很详尽的战场地形图。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刘松年的画作,怎么对舆图也有研究?”

    “刘先生的《游记》和《山志》,我也曾拜读过的。先生与我祖父曾有些旧情,幼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还曾夸过我的涂鸦之作呢。”

    刘松年乃闻名遐迩的游历家和书画家,而今羲国的舆图,便是当年高宗拜托他重新勘测绘制的。这般德高望重的人物,一般人家连见都不曾见过。

    她的祖父也是能得高宗皇帝礼重的一代大儒,与刘先生声望不相上下,俩家有来往倒是再寻常不过了。

    沈昀沉默的片刻,雅如盘算着现在的时辰,实在太晚了。

    她窥他并无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漏夜而来,该不是为与我谈诗论画吧?”

    原本,他真没打算将她怎么着。可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此刻,沈昀是真的有些恼了。

    他的嘴角垮下来,冷峻的面庞比天边那一钩残月还要寒凉,“就这么谈诗论画,不是也挺好的。”

    雅如抿了唇,站在原地不吭声。

    去霓裳阁究竟想干什么,她还不说是么?

    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耗下去。

    男子低笑一声,款步迈入里间卧房。

    他立在榻前等了半晌,见屏风上那抹倩丽的身影犹杵在原地,冷声道,“进来。”

    雅如听见他这声催促,仿佛已瞧见那张倨傲清冷的脸。

    只好一咬唇,敛起裙裾进到里间,“公子要留宿?”

    卧房并不十分宽敞,她只好在沈昀跟前站定,见他张开双臂,示意要更衣。

    “不可以么?”他没好气地反问,也不再等她,而是自己解开腰封,脱下外袍。

    单单今夜,他就已被晾了好几回,敢这么晾着他的人,宋雅如估摸着是头一个。

    这本是他的王府,她有什么理由赶他走呢?雅如拘谨又委屈,泫然欲泣,语气中更是带着哭腔,“那我去给公子备水。”

    “我说我要沐浴了么?”看她走到门边的身影,沈昀吊起眼梢,语调虽然平平,但凉薄之意尽显,分明在问她,我让你走了么?

    娇滴滴的一个美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哒吧哒吧地掉眼泪,一粒粒砸在他的心口。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无奈地笑了笑,“让沉檀她们备水,我要沐浴。”

    这般言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白瓷般细嫩的脸蛋,替她拭去泪水时,眼里藏着转瞬即逝的温存,“罢了,你不愿,没人会勉强。”

    至于不愿什么,不勉强什么,沈昀却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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