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就着摇曳的树荫注目于她,冷哂一声,忍不住地言辞苛刻,“你在同我做交易?”

    雅如还没有天真到,以为他是因为坚持原则、谨守底线才不碰她。

    诚然,眼下的沈昀,对她算得上好心。

    雅如忆起从前,沈芙总是歪着鼻子同他置着气,又愤懑不平地替他抱屈。

    一个战功赫赫的异姓王,本就容易招惹来种种非议诋毁,可他从来冷心冷情全然不在乎,是非功过只由得人评说。

    大争之世,不讲良心,只有步步为营,利弊得失。

    若非别有所图,难道他会将她一直供着,当个摆设么?

    雅如被他这般强势无情的言语噎住,按捺住心中所思,不敢多加顶撞,只喁喁自语道,“我还有什么,值得公子费心思讨要的。”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的。”沈昀复将眼挪到书页上,“自重者然后人重,人轻者便是自轻。你若自己甘愿堕落,便是任谁都打捞不起了。”

    沈昀用书背不轻不重地磕一下她的头顶,面不改色,“可记住了?”

    女子闻言,面色凝重,心口百般不是滋味。

    重活回来时,她已是泥足深陷,只能如蝼蚁般苟且偷生。大抵已记不清,自己也曾是怕风怯雨的娇娆闺秀,倨傲心高的侯门贵女。

    沈昀这一句,使她生出些许勇气和自尊,也使得那个裹挟在传言中的他自己,在她眼前变得真切而生动起来。

    雅如对他的惧意少了,心底生出一点点崇拜和尊敬,这种感觉,与上次大不一样。几乎是不可察的,有什么东西洋溢在他们俩之间,悄然起了某些变化。

    她到底放下所有戒备,撑着下巴端详他良久,眸中满是真实和诚意,“别说是抄书,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公子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遵从!”

    沈昀蹙眉,正大光明却又语焉不详,毫不留情地打击她,“服侍人都会哭鼻子,还说什么为奴为婢?”

    话刚出口,沈昀又觉说得重了些。

    语塞一瞬后,他喜怒难辨地睨她一眼,雅如却是满脸不可言说的笑意,“我一切都听公子的!”

    又耍小聪明。

    明明心口不一,娇软的话她却是张嘴就来,非但脸不红心不跳,还信誓旦旦,诚意十足。

    可沈昀是谁啊?

    高宗看重的宗室亲王,手握重兵的乱世枭雄,只手遮天的权势重臣。这样的天潢贵胄,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怎会被一个小姑娘哄骗?

    沈昀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并未多加理会。只是忽的没头没尾问道,“你对着旁人说话,也是这样的么?”

    “啊?”雅如一时未能听懂,满脸惊慌无辜的神情,倒是比她那撩拨人的话更使人骨头酥麻。

    沈昀呼吸微滞,对于她的慌张无措轻嗤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存心点破,“你平日说话,也是这般娇娇滴滴的?”

    他的语气平缓,却又带着意味不明的什么,让她从耳根子一直红到脸上,垂着头小声嘟囔道,“我……没有啊。”

    连矢口否认都是这么娇滴滴的,还说没有?得,此时她的娇憨窘态真不是装的,反而越发勾魂摄魄,祸害不轻。

    沈昀薄唇轻抿,肆意将她打量半晌,只瞧见那一段深埋的美人颈,白得晃眼。

    他们的年岁,相差七岁有余。

    这种年龄上的悬殊,造成了经验阅历上的不对等,进而演变成他们在智识与城府上的差距。

    雅如经由这番接触,对眼前的男子生出些好感,直觉他充满魅力,颤颤的口气中便带着一丝未加掩饰的希冀和真诚,嗓音绵软,眉目含情,像在对着他撒娇。

    沈昀一惯心思深沉,不轻易表明心迹。便是有什么,也只有他算计旁人,别人忌惮他的份儿,从没有谁敢轻易揣测他,更别提这样不依不饶地轻佻试探,搅得他心乱。

    他不喜这种,被人牵动心绪的感觉。

    雅如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刚生出的好感和崇拜就地烟消云散。

    沈昀满是威胁的话让她心里发虚,别有深意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压迫,轻易就夺回了主动权。

    她心道,万不可忘了,沈昀不是善类,若是惹怒了他,该是不好办的。

    少顷,男子移开双眸,警告的声音在她头顶缓缓荡开,“俪苑不是客房,你也不是奴婢。日常琐事,自己拿主意就好,不必事事都来问我。若是想做什么,需要添置什么,尽管跟沉檀她们说。只一样,不准私下打探我的行踪,亦不许打听朝廷里的事。做得到吗?”

    雅如被他这么一通立威,不敢再有丝毫违逆,颤声道,“我、我试试吧。”

    “试试?”沈昀已被磨得失了耐心,冷笑着将噎人的话横飞了出去,“做得到就是做得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倒是说说,什么叫试试?嗯?”

    雅如被呛得眼泪珠子直掉,半晌才稳住声音道,“我做得到。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昀面色稍缓,“我的人,不许如此娇气,更不许叫旁人欺辱。记住了?”

    嗯,我的人。

    在他微漾的目光中,她再次敏捷地捕捉到他对自己不同寻常的一点什么来,总觉着话中有什么值得回味。

    见她紧咬着唇神游物外,沈昀又是一阵烦闷,“哑巴了?回话!”

    雅如这才回过神来,忙用指端快速抹掉眼泪,道,“我记下了。”

    沈昀极快地收起唇边莫名的笑意,面上多出几分严肃,“听其言、观其行,何时真做到,再来同我讲宣平侯府的事。”

    怎侯府之事到他这里,似是成竹在胸的一桩小事?

    她一掌托起腮凝住他,眼中满溢着仰慕和钦佩,心下多了几分底气,“我生来便是这般说话,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

    “交易么,需得拿出诚意来。”听她语气又带几分娇软,沈昀眉心微动,瞥她一眼淡然道,“宋姑娘,很怕赵铎么?”

    “有公子在,我能有什么好怕的?”这言语中真的无一丝惊惧,她反而有些小小雀跃,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公子会帮我,对不对?”

    “帮?”沈昀陡然将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悠悠翻过一页书去,“你怎知,我不是利用你?”

    雅如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摇头笑一下,凑到他正脸前,直直望进他的眼眸,“公子的话,都作数吗?”

    见她这般,沈昀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烦闷,停顿片刻,他言语间又多了几分散漫和刻薄,“我的话若不作数,难不成,还将沈芙那些不着四六的话当真不成?”

    “不不不,”她如释重负般将从前种种悉数抛在脑后,扬起明媚如春光般的笑颜,“芙儿…不,是郡主。郡主说的话自然不能作数。她那些话,用来吓唬纨绔还行,哪里能当真的!?多谢公子!”

    外间窸窸窣窣一阵声响,沉檀和落薇她们得了沈昀颔首示意,轻声轻脚地进来布膳。

    杯盘碟碗悉数端到桌案上,落薇便过来搀她。

    美人面带讪讪,有气无力地起身,就听沈昀语气淡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再敢误了用膳的时辰,索性就饿着吧。”

    沈昀走后,雅如心道自己惹了他不喜,兀自托腮失神,懊恼之意全在脸上。

    落薇瞧她闷闷不乐地发呆,端来一盏清茶,快人快语道,“公子待姑娘与旁人都不同些,便是您有一丁点儿吃亏受委屈,公子也是见不得的。”

    分明他嫌弃自己娇气,怎成了他见不得她吃亏受委屈?

    雅如正待启口申辩,忽地被她这一言点醒,复又收拢神思细细思量他今日的话。

    原以为,他叫她做到的是不许撒娇,现在想来,他不经意提及赵铎,那句“不许叫旁人欺辱”,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翌日,靖王府前庭。

    沈昀料理完外面的事,刚回府,便见一抹艳红的身影,气急败坏地将虚掩的门一推,蹬蹬的马靴声停在书房正中。

    他背着身子,不紧不慢的脱下外袍,嘴角噙笑,“怎么,谁惹到我们家的姑奶奶了?”

    沈芙拧着鼻冷哼一声,看着他道,“沈远曦,你将她安顿在俪苑,是什么意思?”

    那日被他现场“拘捕”之后,她将各处都寻了个遍。

    今日倒好,她正软硬兼施盘问他手下的心腹,张闻过来求情,那位一惯嘴巴严实的张大人竟然凑到她耳边,说出了“俪苑”二字。

    打死她也猜不出,他就将人藏在眼皮子底下。

    “你说呢?”

    沈昀重新披好一件玄色外袍,缓缓转过身来,走到桌案旁落了座,打开面前一封书信,才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好。”沈芙没想到他承认地如此坦率,只好气鼓鼓地在他身侧,来回踱步。

    “欸,欸。别在这晃来晃去的了,”外头几只雀鸟落在半开的窗棂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沈昀抬起头来,“这对她也不算什么坏事。”

    沈芙回过神来瞪他一眼,沈昀一向寡淡的脸上,倒是笑意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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