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姑娘皆以花为名。

    可这秀筠只为自家喊冤,说了一大通的理由,才说服花娘,仍令她用其本名。

    独占四年的花魁,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拱手让人的?

    红鸾吐出一颗瓜子皮,唇边勾出一抹冷笑,讥讽道:“我随意那么一算,妹妹进门来也有小十日了吧?前几日客人来往不绝,筠姑娘只推说身子不适,花娘便舍不得让你出来露个脸儿。怎么,今儿哪里来的好兴致,从早起一直坐到晌午,又从晌午坐到这会子,是在等什么人?”

    话这么说着,便将身形靠过来,朝窗外努了努下巴,不怀好意的讽笑,“莫不是,筠姑娘还没开过张就学会挑人了,等闲的一概看不上,惦记的却是那般的人物?”

    凭着“秀筠”这张脸,自打卖身进来,她的待遇就与旁人格外不同。

    加之她对这些心安理得,安之若素,短短几日就招来不少嫉恨。

    闻得这句挑衅,“秀筠”受惊一般立起身子,未来得及回答,倒是先咳得越发厉害了。

    她装作努力回味一番才明白过来这话中意味,直憋得脸色通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转身重新关好窗户。

    “官宦人家嫁女择婿,哪个不是捡了高枝儿的。我在家时,对这位沈三公子的大名也是有所耳闻的。姐姐陷于风尘,自是不知他俘获了多少大家闺秀芳心,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作为小字辈,碰上红鸾这般挑衅的前辈,本该给些面子才是,她却偏偏不愿藏拙示弱。

    反唇相讥的一席话绵里藏针,将那机锋递给听话的人儿自琢磨。

    在花娘面前装的怯懦无措,连说句完整的话都提不顺一口气,却是个牙尖嘴利的。

    尤其是自恃年轻美貌,性情高傲的这点,实在烦人。

    “差些忘了妹妹出身。想那苏翰林也算得清流世家,被牵连也好,被冤枉也罢,凭她什么大家闺秀呀,门庭一倒,还不是要进到这地方,同我们这些贱籍又有什么不同呢?”

    红鸾暗吃一瘪,踅足到她身侧,妖冶轻笑间扎了人的心,嘴上却仍是毫不饶人地揶揄,“妹妹可也不必害臊的,进了花想楼,伺候人还不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这沈家三公子么”

    且不说沈家权势如何,就凭他那冷情寡欲的性情,自己尚且拿不下来,更别说这么个不通世故的病秧子了。

    红鸾言语稍顿,刹那的回忆映入脑海,微眯起眼在她耳畔轻笑,“筠姑娘心气高是好的,可也得看看是对什么人。白日梦啊,只有做的时候才是美的。”

    换作从前的雅如,面皮薄、性情娇,这冷冰冰的嘲讽定是受不住的。

    如今的她却性情大变,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略拧眉咳嗽两声,娇软和煦的语气中未显露半点不快,“听妈妈说,那年高府为了招待这位沈三公子,特意递帖子点了红鸾姐姐的局子相陪。单那席宴上一掷千两的赏钱,这行里至今还未有人能越过去,倒叫西街上柳眠院的妈妈好一阵眼热。”

    寥寥几句明褒暗贬,正戳中红鸾痛脚。

    说得好听是赏钱,其实那回她遭了奇耻大辱,那么多的银两,买下的是她失却的体面和脸面。

    红鸾的脸几不可察地垮下来,“走马观花都是客,做生意亦是各凭本事。”

    她莫不是还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地往那位阎王跟前凑?

    倒正好。

    就凭她这么呆头呆脑,说话带刺,哪里懂得应付男人。

    便是要叫她也生生让沈公子落一次脸面,也免得她自以为凭着年轻娇媚,就蹬鼻子上脸。

    思及此,红鸾须臾间又挂上笑容,春风得意的声音扬得更高,“你也别灰心,往后在这里的日子且长着呢,以妹妹这张脸,便是老天爷赏饭吃。”

    “我们这行,要的便是鲜灵水嫩,只可惜青春韶华,匆匆如水。花娘心疼你身子弱,千金贵女一般供养着,又是请医延药,又是置办头面首饰,便是你那一屋子的家私锦绣,都是下了血本的。”

    她得意地弹了一下秀筠的明月耳铛,不怀好意地噗嗤一笑,“筠妹妹可得好些顾惜自己,今日花娘为你花的每个铜板,来日必当加倍从你身上挣回来的。”

    说话间,有小厮疾步立到花厅,掸一下臂间挂着的帕子,乍然扬起一声尖锐吆喝在空旷的楼宇间回旋,终是将吵吵嚷嚷的声响压下去,“撤下门板,准备着点灯了喂!”

    沈昀的兵甫一入城,没想到竟这么快就移阵换防、解了戒严。

    老鸨花娘挥动手中纱帕喃喃自语,虚扶在二楼雕花的槛拦上,拿眼扫过满堂子环肥燕瘦的姑娘,捏着嗓门招呼起来,“那安民告示贴出来,这一条街都亮起灯来。姑娘们打起精神,紧赶着装扮起来吧!”

    众女扬声应承下来。

    有相熟的客人一朝得势的,便连腰杆儿都立得直一些,又或听闻哪家的纨绔公子不幸受到牵连的,也只能半真半假地抹泪叹息两声。

    不约而同如鸟兽般四散开,各自去洗漱穿戴。

    红鸾言语间占了上锋,冷傲的目光剜一眼秀筠,水葱般的指尖轻点一下唇,向她做出噤声的手势。

    这厢便趁势打一个呵欠,回腰拨开水晶帘,扭头摇曳身形对正往这边来的花娘睇眼过去。

    “想来这几日又有贵客,妈妈还不将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亮一亮,回头再让柳眠院占了先机,可不是砸自己招牌?”

    红鸾拉家常般的言语中,透出周全和通透。

    花想楼稳稳是京中首屈一指的迷魂之地、销金之所。管它外面如何改朝换代,总会有络绎不绝的金主客人们流连此间的风露佳期。

    经由这一番朝堂变局,还能有闲情、闲钱来逛教坊青楼的客人,在可预见的新朝,自是春风得势、顶顶矜贵的人物。

    红鸾轻言软语间已旋身而出。

    花娘哂笑,口气中满是骄傲,“几个小的么还不中用,新进的三四个官宦女子又还带几分骄矜之气,放不下身段,也不懂得拿捏人心。还有谁能如红鸾你这般让我省心的?凭他是什么客人,这京城的花魁在我花想楼,但凡识货的,哪个不晓得要来这里来捧场子?!”

    珠帘微晃,花娘应对完这句,错身提着裙摆闪进来,浑身上下夹杂着精通世故的老辣和左右逢源的周全。

    堆笑着脸窥见立在窗牖旁的秀筠,眸光又是一亮。

    红鸾自有她的好处,自小教坊司里□□出来的妖娆妩媚,左右逢迎,善解风情。

    可眼前这女子秀筠,如今才是花娘心中顶顶得意的第一人。

    男人到这种地方来,再多风流情债,也不过是些逢场作戏的伎俩。

    刻意教出来的,到底是抵不上这些钟鸣鼎食的世家出身,打出娘胎就浸染入骨的气韵。

    玉骨蜂腰,扶风弱柳,天生一股恣意可怜的风姿。眉梢间藏着化不开的愁绪,憔悴的病容非但未掩去通身的脱俗风流,反平添我见犹怜的意味。

    尤其是那一双含情的杏目,晕染繁星春水、碎碎流光。

    身在红尘,却又不染纤尘。

    无关风月,却又满怀风月。

    非得潜移默化才能修成,真叫勾魂摄魄,绝世独立。

    见花娘捻着帕子上前来,秀筠懵懂无害的抬眉浅笑,沉重的咳嗽复又抑制不住。

    她泛红的面上带着歉疚,趁咳疾消停的空隙喘着出声,“原答应妈妈,这回再开张便要出阁见、见客的。这几日也不知有没有合适的,还请妈妈替我多掌掌眼”

    这便是愿意开脸出阁的意思了。

    以秀筠这样的容貌,若哪个男子想看上一眼、见上一面,还不得让他掏个百八十两的。这宝贝疙瘩浑身上下,哪怕是一根头发丝儿,落在花娘眼中都是值钱的。

    见她这般知情识趣,花娘笑得越发灿烂,“其他的倒是都不着急,只是前头才有承恩伯府的人亲自过来,说是愿意花大价钱择选几个出身清白女子,备着哪一日要用的。这便是新人扬名的好时机。我的好女儿,你若是身子得宜,不若就趁这个机会将出阁宴办起来?”

    承恩伯府许家,几代与皇室联姻,乃是当今太后的母族,在元嘉帝一朝便是国舅皇亲,见势不好又暗中转投秦王阵营。

    如此两头下注,左右逢源,便是招来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又怎样?

    只要看得清时务,保得住富贵,旁的都不打紧。

    譬如娟荷、秋兰那几个罪臣之女,与她同样出身官宦、前后脚卖身到花想楼的,各个都上赶着。趁此机会若寻个有权有势的主,肯花些银子将她们买到内宅做个贱妾,便也算的上是个好归宿。

    秀筠眉尖一跳,不安地搅动帕子。

    前世,承恩伯送入赵铎后宫的许贵妃极为得宠,又嫉恨她占着皇后名位,明里暗里没少与她使绊作对。

    宣平侯府罹难蒙冤,承恩伯家却因许贵妃的盛宠,得以延续封荫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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