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早晨被辛矢夷两次捉弄的惨痛经历,殷鉴不远,林青睢不会再因为一点风吹草动的小动静而心惊胆战了,那太幼稚,也很弱智。

    就比如,靳秋在大伙儿皆对早自习放松了警惕、沉沉欲睡时,一个闪身忽然出现、并且用力一拍讲台桌。那力劲十足,将第一排的书桌都震得晃了三晃,林青睢一个激灵,望向靳秋的讲台方向。

    “我去……吓死了。”少年们纷纷用手捂住心口,有几个甚至已经向后倒去、一副病发的样子。

    “少装,上早自习不自律、还能怪老师的提醒太吓人吗?”靳秋神色威严,一丝不苟地推了推眼镜,口水点子飞出去老远:“孩子们!你们还有两年就高考了,高考有多重要还需要我多说吗?不要觉得现在是高一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良好的学习习惯养成可不在一朝一夕、那是积年累月而成的……”

    坐在角落的同学们斗胆打了个哈欠,又悄悄瞄了靳秋一眼,怕自己被发现。

    “行了,对于学生们的行为作风改良教育先暂停,我说个事儿,你们听好,只说一次啊。”靳秋又轻轻拍了拍两下桌子,“为了检测大家现阶段的学习成果,一周后我们将进行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也就是抽考,非常荣幸,本次抽取考试内容的人呢,正是你们的班主任我。”

    靳秋一副很骄傲的样子,他在微笑时,脸上的皱纹沟壑又深重了一些。

    林青睢却在心里悄悄地崩溃了——拜托,靳秋的手气真的可以信任吗?据往届学长所说,靳秋是那种斗地主连一对q都凑不齐的手气渣渣。她简直无法想象靳秋抽出的科目和试卷是怎样的。

    班里一阵叹息声,仿佛已是踏上了学业的日暮穷途。

    靳秋皱了皱眉:“看你们一个二个像霜打的茄子、一点朝气也没有!快打起精神来,我要宣布考试内容了。”

    大家屏住呼吸。

    “生物、英语、语文。科目都非常简单,没有物理化学也没有数学,不要以为凭你那点成绩就能取得好的排名、你容易了大家都容易,不能心浮气躁……”

    一旁的朱吾乐崩溃似的取下了黑框眼镜,枕上了自己的手臂,一副抽噎的可怜样。

    “又怎么了?”林青睢被逗笑了。

    朱吾乐欲哭无泪:“救命,三科有俩都是文?!还让不让可怜的理科男生存了。”

    林青睢叹了口气,从自己的桌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同桌:“起码还有生物。”

    朱吾乐婉拒了她的纸巾,一副壮士临易水之态:“不用了,我是个坚强的男子汉,虽然很绝望但是我仍然不放弃……”

    “……”林青睢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翻过了一页单词书,“还是少点戏吧,想想你的樱岛麻衣。”

    “对!”朱吾乐猛一抬头,双眸中闪烁着希望的光,“为了麻衣桑决不能气妥。”

    林青睢笑笑,没再接话,转而望向了窗外楼下的树林。那一片青葱翠绿尚带着一丝逢春的稚嫩,迎风舞动时,会让林青睢联想起抹茶绿色的海洋。时而飞鸟越过、嬉戏于枝头。她常常分不清啄木鸟与白头翁、白桦树和银杏,也常常分不清黎明与黄昏。

    ……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终于敲响,班中的学生们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听这铃,便都跑神地更加理直气壮了。

    无奈,靳秋意犹未尽地走下讲台,又反复交代了两遍重要知识点才肯离开。临走前,又敲了敲林青睢的桌子,小声交代道:“青睢,记得上社团,昨天吴老师跟我说你迟到了,下不为例啊。”

    “抱歉,一定不会再有了。”林青睢慌忙点了点头以致歉意,又手忙脚乱地将复习资料从书包里掏出来往怀里塞。

    林青睢秉持着的拿书观念一直是——拿得越多越好,管他看不看。

    靳秋见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林青睢怀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上到学校给打印的知识点小页子、下到厚厚一本夹着便签的五三,都在她臂弯里了,歪着头勉强看得见路,她这才跟上靳秋的脚步,小步跑着出了教室。

    刚一下楼,林青睢便看见了站在楼梯口与一位面生老师谈笑风生的吴金燕,她的脚步一顿,立马笑靥如花地与老师亲亲热热地打招呼:“吴老师好。”

    “哎,小林好,花房已经开门了,你去吧。”吴金燕也朝着她挥挥手。

    “好的。”

    林青睢一路小跑,抵达了玻璃花房。

    她挑开帘子向里走去,看见了10区门前的一座木质支架,两脚处沾满了湿漉漉的土屑,看上去颇有园艺艺术气息。支架上放着一块黑板,粉末的痕迹似乎被抹布擦得很敷衍,水渍未干,透出白花花的一片,中间还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自今日起,请各位同学在完成日常园艺任务后,填写园艺实践表格,注意写明实践过程与感想,禁止抄袭、套作,回班晚自习前交上。”

    原来是为了防止成员摸鱼的课上作业。

    林青睢心领神会,不语着打开了门。

    今日的傍晚,天色略显消沉,窗外的积雨云几乎要讲将身子俯向大地,压抑异常,是要下雨了。藏进乌云里的太阳投掷进玻璃房的天光虽然略显昏暗,但也勉强勾勒出了花草与桌具的轮廓。林青睢闪身入门,又将门快速合上,走向了自己的b区。

    低矮的园艺灌木掩映之间,穿着一件白色毛衣的少年站在那里,他半弯着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丛三叶草上忙碌着,时而掐去废叶,将水缓缓倒入土壤。林青睢的呼吸略微放缓了些,仿佛是怕自己突兀的出现惊扰了这一番美景。她轻得不能再轻地将一沓子资料放上桌子,可惜桌子不如她意,还是颤颤巍巍地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

    辛矢夷由声音所吸引,抬眸望了一眼林青睢。

    她朝他微笑了下,打了声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辛矢夷礼貌地回答道。

    林青睢上下大量了一番他的衣着,随后斟酌着开口问道:“你只穿了一件毛衣?不冷吗。”

    相互询问衣衫的冷暖程度是打破聊天尴尬局面的一大利器。昨天晚上在辛矢夷的猫咖时,他也用到过这招,所以林青睢这算是见样学样、举一反三了。虽说这句话显得像个总爱唠唠叨叨的长辈,但真的屡试不爽。

    辛矢夷将园艺剪子撂在一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回答:“不冷。”

    片刻,他顿了顿又道:“顺便一问,你知道‘恒温’花房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因为恒温,所以叫恒温花房。

    “……”林青睢沉默了,他这言外之意,是在讽刺她的智商没错了。

    “不说这个了,你带复习资料了没?”辛矢夷说着,把围裙脱下来搭在一边的椅子背上。

    “带了。”林青睢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一沓。

    辛矢夷转过身来,打量着那一堆复习资料,大本小本里还夹着a4纸打印的知识点提纲,时而望得见手写的痕迹。这些资料无一不向外散发着其主人踏实的学习态度,就连他也不得不敬佩,道:“介意借我一本吗?”

    “不、不介意。”林青睢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在一堆资料里抽出自己的生物笔记本,递了过去。

    之所以借他生物笔记本,原因有二。其一,马上要月考,靳秋的手气大爆发,中了两文一理,语文和英文都属于长线学科,临考突击可使不得,因为此举活像那砧板上挣扎的鱼。若是想挽救的话,生物还能再慷慨地给予学子们一线希望。

    其二,“老九门”里,林青睢最喜爱的就是生物,这笔记做的,勉强也算个人模狗样了,是能拿得出手的,借给辛矢夷不会很丢人。

    “谢谢。”辛矢夷走过来,借过了她的生物笔记本。转身将欲行时,他忽然摸了摸口袋,片刻后,掏出一颗糖来,放在了林青睢的桌子上,又马上向前走去,说道:“以表谢意。”

    林青睢笑了,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可爱。她拿起那颗糖,轻轻攥在手心里,对他说道:“不足也请多多担待了,还望不吝赐教。”

    “好。”辛矢夷随意地说道,“等我找到不足了再跟你讲。”

    “……”林青睢抿了抿唇,他这还真的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教师职责了。

    夜幕已经覆上了天空,乌云连结在一起,笼罩了半边夜空,灰蒙蒙的一片,时而在缝隙中瞥得见一丝光明。林青睢知道,当风将那片云吹来之时,就该下雨了。辛矢夷起身去,打开了花房的灯,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有时不时翻书的纸张摩擦声。

    不一会儿,她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那些水滴敲打着花房的玻璃,透过一层水雾,林青睢在玻璃里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她刚写完那所谓的实践表格,也捧着一张知识点集合在背,默背时并不出声,但那双眼却盯得直勾勾,仿佛要将那些文字钉在脑海里似的。

    最后一抹天光即将消逝之时,林青睢的余光中似乎有一抹白色倩影闪过。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抬眸一望,原来是从下雨的室外飞进来的蝴蝶,它挥舞着近乎残破的双翼,像是要冲破潮湿空气的桎梏,飞向了那个端正坐着的少年。

    林青睢心里暗自惊叹着,昏暗的花房皆为那一幕所惊艳。

    辛矢夷缓缓伸出了手,白色的袖口因为这个动作而向上退去,露出一节紧实白皙的腕骨。林青睢的眼前晃过一抹艳色,定睛一看,原来是辛矢夷的手腕上,带了一个花环编织的手链。

    手链似乎是某种棕色的藤草编制而成的,几朵干枯却颜色依旧的花缠绕在藤草上,细细碎碎的,像点缀在腕上的宝石。手链很细窄,包在毛衣的布料里几乎不可察觉,所以它忽然出现时才会让人格外惊异——那抹与清冷少年格格不入的温柔,离得近了,甚至还有干花特有的香味。

    蝴蝶轻轻落上了他的手腕,准确的说,是落上了他的手链。

    “哇,好神奇,辛矢夷,怎么做到的?”林青睢一双桃花眸圆瞪,直勾勾地望着手链上的蝴蝶。

    “蝴蝶喜欢这样的花。”辛矢夷垂眸望着腕上的蝴蝶,眼底好似冰雪消融、染上一抹柔色。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端着蝴蝶,转了个身,面相林青睢,让她能看得清。

    林青睢绕出围桌,走到了辛矢夷身前,半弯着腰看蝴蝶,一边问:“怎样的花?”

    “永生的花。”

    她一惊,抬眸望着他,好似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深海。那双眼,深邃得像亘古不变的冰川,但在灯火的照耀下,却闪烁着溢彩。辛矢夷毫不避讳地回望着,甚至又抬高了手腕,蝴蝶离她又近了一些。

    “什么是永生花?”她眨了眨眼。

    “不会枯萎的花。”

    “哦,是干花吗?”林青睢笑了笑。

    “嗯。”

    她举起指尖,轻轻触碰了下蝴蝶那已经被湿润雨水黏在一起的翅膀,又问:“为什么蝴蝶喜欢永生花?”

    辛矢夷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也望向那只摇摇欲坠的蝴蝶,许久,他终于开口:“它快死了。”

    “有点可惜,这才春天。”林青睢叹了口气,惋惜道,“还没有到花全部盛放的时候呢,蝴蝶却先一步走了,到时候怎么传粉啊。”

    “蝴蝶有很多。”辛矢夷说道。

    话音刚落,蝴蝶终于停止了它的颤抖,就这么轻飘飘地、如同被风吹倒似的,落了下去。林青睢眼疾手快,一双纤细的小手接住了蝴蝶坠落的身躯,又举在了辛矢夷面前。

    “那就……有劳你把它做成‘永生蝶’了。”林青睢将蝴蝶的尸体搁在辛矢夷的手心里,她低下头,望着自己手指尖那一抹水迹,掺和着一些亮晶晶的粉末,在灯火下映出奇幻的光泽。

    辛矢夷捻起那只死蝴蝶,夹在了自己的实践报告本里:“不会枯萎的花才叫永生花,不会腐烂的蝴蝶叫标本。”

    “那就做成标本。”林青睢说着,折下了一旁的一朵栀子花,递给辛矢夷:“这是它的伴。”

    辛矢夷轻笑一声,答:“好。”

    “叮——”

    社团结束的铃声响起,林青睢与辛矢夷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下课了,我先走了。”辛矢夷整理了下毛衣的袖口,确保手链被覆盖住。

    “再见。”

    临走前,他无意间一回头,看见了少女目送自己的目光,真诚又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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