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些年困在京中,虽然艰难,但沈府跟许家倒是没结过梁子。

    老人家打消最后一点怀疑,安下心来,“这回太后娘娘可是真动了怒,带着承恩伯家的几个有官职的子弟,将这状告到了御前。”

    沈芙极快地蹙了一下眉尖,幸好老夫人扭头朝向另一边,未曾察觉。

    沈昀将盛满果子的瓷碟朝老夫人面前推一推,镇定自若地笑着,没心没肺地道:“若因此能促成天家母子冰释前嫌,不也挺好?”

    赵铎称帝后,已在许太后面前将姿态放得极低,许太后从来没给过他脸面。如今为了替她们许家人讨个公道,倒也肯顺着梯子下了。

    三言两语地转换了话题,祖孙母女又聊了好一会儿闲篇。沈老夫人体恤沈昀一连数日在外奔波劳苦,留他用过午膳,便到了老太太到佛堂里念经的时辰。

    姑侄一前一后地从老夫人屋里告辞出来,沈芙快步赶到沈昀身后,拍着他的肩膀问,“诶,那姓许的怎么得罪你了?你们当街就敢动手,也是叫人佩服!”

    见沈昀顿住脚步,不厚道的笑着,她旋身转到他跟前,扬起下巴小声道,“即便蒙了面,我也认出了领头的那人,就是你军中的那位参将。你可别想着否认!”

    沈昀失笑,不急不缓地道,“我做事向来堂堂正正,哪有不承认?”

    见沈芙微愣,沈昀不欲同她多说什么,绕过去眼见就要出院门。

    沈芙一跺脚,不得不小跑几步,再度堵住他的去路。

    她抠着腰间那把匕首刀鞘上的纹路,默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听母亲的意思,太后求到了赵铎那里……可是皇帝准备彻查此事了?”

    沈昀沉脸冷笑,“你们连事都做不干净,拖泥带水的,这会儿倒是懂得后怕了?”

    沈芙眼神一躲,低头用足尖在地面上划来划去,颇有些沮丧地嘟囔道,“你、你都知道了?”

    沈昀寡淡地瞥她一眼,折下身侧的一桠绿竹把玩着,挑眉问,“你平日逞能也就算了,何时变得吃里扒外了?那女人的事,你是一五一十地同朱郁讲了?”

    沈芙咬唇点了点头,忙为自己辩解道,“世子待如儿很关心的,一定不会害她!他不也是气不过,想要整治许琮一番,才将他扔到河沟的么。”

    扫一眼沈昀那比天边的乌云还要阴沉的神情,还有那比冰刀子还厉害的目光,沈芙泄气地喁喁道,“再说,我也不知你将人扣押到哪里去了,就是同他讲,也讲不了什么的……”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有了重量,她垂眼,偷觑着竹叶被他一片一片地揪下来,在指尖揉捏得皱皱巴巴的,“那讹诈的八千两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讹诈?你听听,他这狗嘴里吐得出象牙么?

    沈芙鼓起腮帮子,口齿含混不清,“我欠着人银子呢,总得还上吧!再说,我散了好些给那些穷苦百姓,也算劫富济贫了。”

    沈昀抽了抽嘴角。

    “此事,许太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赵铎也定然是要彻查的。”

    沈昀早命人将他们撒的那些汤、漏的那些水收拾干净了,却犹气她做事不知轻重,故而先声夺人地吓唬她这句。

    见沈芙被唬得脸色煞白,他心里暗笑,故意沉吟半晌,方道,“即便是破不了案,赵铎也会想着法儿给许太后一个交代的,这事,倒是不必你我操心。”

    上京城里,破不了的案子多得去了,又怎会差这一件?!

    若不出所料,赵铎也不会真心破案。借机除掉几个同他作对的朝臣,再去许太后面前卖好,岂不是稳赚不赔的?

    沈芙闻言,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立时又张扬起来,眉语目笑地试探道,“我晓得的,我晓得的!可是,你好歹也告诉我,她人在哪儿?”

    沈昀将一杆光秃秃的竹枝斜斜掷到一旁,眉目沉沉地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最好也不要知道。”

    “你”沈芙被气得狠了,却也拿他无法,只好任他去了。

    能入太极殿议事的,都是新帝的心腹近臣。

    赵铎将沈昀递上来的奏本,逐字逐句看过之后,用力地来回搓着自己的手,重重叹下一口气,示意内侍递给面前的几位朝臣看过。

    高立更双手接过去,匆匆扫过几眼后,面带喜色地道,“陛下如今大业已成,那罪己诏虽说是迫于形势,不得已为之的,但好歹堵住了攸攸之口,慈宁宫认可也好,不认也罢,太后那里也不好再揪着此事发难。如今,靖王既然自请回肃州去戍边,陛下何不做个顺水的人情?卧榻之畔不容他人酣睡,靖王回去,陛下趁机可再将京城的防务再抓到手里。待时机成熟,再找个由头夺了沈氏的兵权,便再也无人掣肘了。”

    高立更是赵铎的舅舅,在元嘉朝时隐忍多年,一心一意地想将自家外甥扶上马。这段时日,他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是势在必得的,在朝中行事也越发高调起来。

    只是沈昀好歹占着“皇叔”的名头,连赵铎行事都要看他的脸色,这使高立更对沈昀的敌意又多了一重。

    另外两个朝臣也纷纷附和,“是啊,原本我们还担心,靖王与慈宁宫连成一线,会牵制陛下。如今看来,许太后一厢情愿地将他召回来,却反而成全了陛下。”

    “靖王若有不臣之心,不会只领两万精兵入城。臣这些时日特别留意着,想要与靖王攀关系的朝臣是不少,不过靖王对他们的态度倒是颇为冷淡。沈氏本就是满门武将,看来靖王一门心思也都在自家的那点军务上,对于朝政之事并不感兴趣。这是陛下之福,也是社稷之幸啊!”

    赵铎始终皱眉深思,一言不发。

    每回上朝听政,他都会将沈昀奉为上宾,亲自赐座。

    入城后,赵铎在朝中接连一番清洗,以雷霆手段,在几个殊为重要的官位上安插了他信任的人。

    而沈昀呢,对于赵铎的种种作为,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只是冷眼旁观,闭口不言,甚至从他神色都难以找见半分情绪。

    一想到自己事事都怕惹了沈昀不快,赵铎也巴不得早些让他滚出京城去。可,思及白风骑和墨羽骑那么骁勇善战,却只效忠沈昀一人,他还是有所顾虑,摇摆着拿不定主意。

    御史胡唯站在后排,他垂头静听,又时不时瞟着赵铎的反应。

    听这些人说得头头是道,他倏地发出一声突兀的冷笑。

    高立更斜着眼看他,见他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冷哼着问道,“胡大人,御前议事,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知胡大人有什么高见?”

    闻言,众人都扭头过来看他,连赵铎也收回思绪,递过来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胡唯听出高立更言语中的不可一世,也早就看穿他想要染指权柄的小九九。

    他左右扫一眼众人,一脸严肃地道,“众位也知,靖王只领两万精兵入城。与其说他没有异心,倒不如说,他是底气十足,故而自信得过分了。连世宗皇帝都懂得,将沈氏亲族扣在京城,倘若陛下放虎归山,臣只怕遗祸无穷!”

    听到有人跟自己唱反调,高立更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发作,“胡大人,你这话,把陛下摆在何处?”

    赵铎入京时,号称领着十万赤云骑,却被沈昀压得抬不起头来,这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忠言逆耳。”胡唯御史出身,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自有一股子不卑不亢的清高。

    “臣看这奏折之中,靖王只提出要领兵离京,却对边境军情绝口不提,摆明了是想要金蝉脱壳。陛下如今占着主君之利,道义之高,手中更有十万之众,不必急于表态。何不将这隐患先放在身边,徐徐同他周旋一番,待将他意图试探清楚了,再行决定不迟。”

    胡唯的话有几分道理,也猜中了赵铎的顾忌。

    留沈昀在京中,赵铎深感处处掣肘,总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起来施展不开。

    可若不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那就是放虎归山。将这虎狼之师放任在山高皇帝远的边境,全然脱离在掌控之外,恐怕更加令他夜不安席。

    然而眼下……赵铎的目光又在这道折子上逡巡了几遍。

    这可是他登基后,沈昀上的第一道折子。容不得他一味压着,更不能不作回应。

    赵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细细思索半晌。

    待心中有了计较,方才掀起眼皮,冷声道,“众卿说的都有道理。朝政繁重,万事朕还需皇叔提点仰赖着,只好委屈他多留一阵子。”

    他略略顿声,又将话头一转,“只是皇叔言辞恳切,朕也不忍一口回绝。老夫人和沈家亲眷们久在京城,既然皇叔想让他们回乡去,朕便应承下来。再叫内务府将赏赐备得丰盛些,待择定了行程,朕亲自出城相送。”

    这样折中的法子,既有利于赵铎静观其变,也不至于驳沈昀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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