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姨亦端详她一会子,满意颔首,又对着外头扬声道,“小莲,过来搭把手,替你家姑娘重新更衣。”

    变化不仅在脸上。

    衣着上只做一般民女打扮,不堪一搦的细腰多缠上几圈棉布,粗了两寸。

    玲珑的上身紧紧束成平坦的一片,她的身形就变得平平无奇。

    再将绣鞋内垫高一些,连身量上都与原本的大相径庭。

    雅如未料到,珮姨竟然有这样一双巧手。对于镜中截然不同的容颜,她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深地感慨,“珮姨有这么好的手艺,若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花娘已在前头张罗着姑娘出阁之事,姑娘速去速回,我再替姑娘开脸,定叫姑娘满意!”

    珮姨笑着客套几句,见小莲手脚麻利的收拾停当,也不好耽误她二人出门,伸出衣袖替秀筠挡住屋檐滴落的雨线,目送抹桐油伞下倩影消失在微晃轻荡的小轿中

    沈昀一路马不停蹄,安排好接防之事后,又命张闻他们安抚好京中百姓,自己则畅通无阻地进到内宫,漏夜直入勤政殿。

    殿前高台之上,成百上千个汉白玉石雕刻的龙头口中喷薄出湍急的激流,三层高台的金砖地面竟无一滩积水。

    非常之时,留在禁宫外围的不是内侍宫女,也不是禁军内卫,而是赵铎带来的兵。

    故而,在前殿当值的是赤云骑的几位高级参将。

    这些将军们乃赵铎心腹,自然晓得眼前这位靖王,乃是新帝极力笼络讨好之人。

    沈昀既是宗亲,又兵权在握,赫赫战功让他声名远播,在民间树立了极高的威信。

    这番举事,可说是贤王兵谏清君侧,也可是逆臣谋反叛乱。新帝虽自立,可在登基一事上却未敢有所动作。

    毕竟,这位置能不能坐稳,可是皆系于靖王一念之间啊。

    见是他亲自登门,驻守的参军立马打起精神,端茶递水,不敢表现出丝毫懈怠。

    “赵铎呢?”沈昀择主座旁一官帽椅就坐,明知故问。一开口便是直呼新帝名讳,无论表情还是声调,都瞧不出半点敬畏。

    才刚入城,他已在街头巷尾听到的那些细碎滋长的流言,还有这一路过来,宫女内侍们在昏暗的宫墙之下有意无意议论。

    “咱们这位新君,对那位未婚妻真是情真意切,如今人找不到,陛下每日都要到冷宫睹物思人一番,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怎会谋害兄长呢?”

    “钦天监也曾说过,秦王妃既为天子之母,那秦王殿下必定是天选之君。”

    “听说陛下为证清白,连京城的防务都交出去了。只盼着大羲迎来一位明君,说不定连带着你我,也能沾点新君的福气恩泽呢。”

    “哪个女子不想要陛下这般的夫君,皇后娘娘真是好生让人羡慕”

    位子没坐牢靠,倒是肯花心思带节奏。刻意的痕迹过于明显,反而欲盖弥彰。

    而赵铎呢。因宋雅如失踪,他每日在冷宫里“睹物思人”,可是憋了不少火。

    偏昨日,那承恩伯府许家就不声不响地将女儿送进宫来了。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官宦小姐,做起投怀送抱的事,可是比教坊司中的女子还要有趣得多。

    赵铎被挠得心痒难耐,可对许太后还存着忌惮。那承恩伯许鹏舔着脸往上贴,他却是有心没胆,暂时将人给退了回去。

    此时,他刚刚点了几个宫女,到后宫消遣取乐去了。

    原以为沈昀忙着接管京城的事,谁也未料到他会漏夜入宫。领头的将领对着角落里的内侍使眼色,便有人偷偷撤出去报信。

    被问话的这人对答起来,就难免支支吾吾,“陛下他、他此时……”

    旁边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参将,忙将话头夺过来,“今日丞相驳了陛下立后的旨意,朝臣们为着立后一事争执不休,陛下心情实在不好。”

    听出他们是在为赵铎辩解,男子不耐地横目一瞥,眉峰微聚,“噢……立后?”

    这几位不知沈昀所想,还在一个劲儿替赵铎开脱,“陛下执意立宋姑娘为后,又挂念她的安危,连着几日都守在冷宫里,连一草一木都不许人碰,我们连日劝了多次,好不容易才说动陛下,先回寝殿歇息。”

    “难不成,他的皇后在冷宫么?”

    不知是哪里触怒他,沈昀冷哼一声,表情竟稍稍起了变化,“我去瞧瞧。”

    众人错愕,跟在身后相送。

    迈出殿门才发觉,靖王可不是要去找皇帝,而是直直奔着冷宫的方向而去的!

    冷宫的殿门大敞开,门口的守卫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高悬的宫灯摇摇晃晃。

    沈昀抬脚踏入,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地跳跃,惹得他一阵心烦。

    庭院扫过的腐败落叶被堆砌在墙角,连日新鲜的落叶又重新铺展出金黄的地衣,人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沿着内墙根,是一道废弃的水沟,那里开垦出一小毗荒地。秋水仙和凌霄花经过悉心打理,孤寂地开出几朵花蕾来。

    转入内院,及目的首先是腐烂的木桩和破败的窗棂。

    用粗糙草纸勉强糊成的窗纱,在飘雨的侵袭下泡了水,变得皱皱巴巴。

    主殿坍塌了多半,侧殿的立柱被人为加固过,变形的门框上悬着一道破旧的门帘。

    寝室内一眼能望得到底,除了破败的木板支成临时的床榻,再无其他。

    修修补补,养花种草,梳妆打扮,连铺盖都整齐地叠放着……哪个被困在冷宫,生死未卜的人能有心思弄这些?

    沈昀压下烦躁的情绪,无意地转了转白玉扳指。

    再细细查勘一番,并未发现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廊柱上不起眼的位置,残留着尖硬石块刻过的痕迹。

    极淡、极浅,一共……三十七道。

    这女人,分明是无比从容地等待着城破!

    “陛下到!”

    尖细拖长的嗓音刺破静谧的宫城,也割断沈昀纷杂的思绪。

    赵铎在一群内侍的簇拥之下匆匆赶来,将阴狠和不满深藏不露,恭恭敬敬的对面前的长辈作揖见礼。

    微红的双目中带出几分忧心忡忡的意味,开口无害:“侄儿可把王叔给盼来了!”

    沈昀懒得对他讲客气,只错身避过受礼,不带温度地扯动嘴角。

    “你如今可是九五之尊,微臣哪里受得起如此大礼。”

    赵铎装作丝毫不在意,面上只剩懊恼的表情。

    “我只是想夺回妻子,没想到皇兄竟会伤重不治,事态变得完全失控……我只是后悔,终究还是来晚了,也让如儿受了天大的屈辱。”

    赵铎长得仪表堂堂,单看相貌轻易就能给人留下慈善近人的印象。

    再幽幽怨怨,戚戚艾艾地说出这一番儿女情长的话,若不是早就查清他的底细,沈昀怕是也得生出几分同情。

    卖力表演之际,赵铎却没有得到预想的回应。

    这位王叔半晌没接腔,只兀自搓揉指尖,眼中似空无一物。

    “王叔?”

    “噢。”沈昀回过神来,侧目注视他,“我答应过父皇和皇兄,要好好辅佐君上。如今你们兄弟相残,你母后那边,言辞恳切要惩治逆贼,这局面……真叫我为难啊!”

    “王叔不信我?”赵铎流露出半分慌乱,真真切切。

    谋朝篡位本就是惊天豪赌。

    若沈昀与许太后联手追究元嘉帝的死因,再给他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非但前功尽弃,恐怕还要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侄儿自知资质浅薄,难堪大用。王叔若不相信,侄儿愿将这天下拱手相让!侄儿只是心疼如儿…她、她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说到此处,赵铎似假还真地抹出几滴眼泪来,仿佛他真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多情种子。

    “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何曾说过不相信陛下?”

    沈昀面上却掠过云淡风轻的笑意,抬手拍拍赵铎的肩膀。

    要知道,“陛下”这个称谓从沈昀嘴里亲口说出来,对赵铎而言可是千钧之重。

    有了沈昀的这一句,赵铎心知自己这位置是稳当了。

    连再听起他的话来,都觉得无比语重心长。

    “立谁为中宫,自然是陛下说了算。朝臣们想反对便反对他们的吧,陛下若不愿与他们费口舌,大可一纸诏书,昭告天下便是。”

    赵铎心中窃喜,笃定道,“立后的诏书都已经拟好了!就依王叔所言,即便找不到人,我也会昭告天下!”

    “陛下为秦王时,便贤名远播,情深义重倒是名不虚传。”

    沈昀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停顿片刻,低头抚摸白玉扳指之际,突然调转话锋,“可陛下既是天下之主,自然要得天下人拥戴。事已至此,总得有人出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话一针见血地戳进他的心窝子,似告诫又似安慰,“满殿的朝臣们要如何收服,被扣留的皇室宗亲要如何安抚,还有太后那边……太后毕竟是你们的嫡母,你皇兄又一直养在她名下,若没个交代,如何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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