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青睢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难怪辛矢夷对自己那么不见外,还邀请自己去他的猫咖,原来二人早就认识了。

    她疯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己三月时的梦境。那棵树,那个少年,还有那只白鸟,闭上眼仍旧能回忆起,历历在目。梦里的温度,梦里的光影,还有梦里的鸟鸣,她明白,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在现实中重演。

    林青睢睁开双眼,望着玻璃窗外月明星稀的夜空,脑海里却不断浮现起花房里的那只蝴蝶。它是那样的轻盈,可垂死之时却选择了落上少年腕骨之上的永生花手链,其中想必蕴含着莫大的悲哀。

    忽然间,她想起了林妈妈说的那句话。

    ——“你顺手捡起一枝断了的迎春花,回来以后编成手环,说自己一个、再给小白一个。”

    小白有了,那岂不是说明自己也有?

    林青睢灵光一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少女的足尖轻轻点在地上,将脚步声控制在隔壁房的妈妈无法察觉的音量内,悄无声息地走向了床边的书橱。她踮起脚尖,伸手拼命向最上一格摸索着,不一会儿,她摸到了一个小木匣子,四四方方还有些扎手,上面落着陈年的灰。

    ——我有多久没想起它的存在了?

    好像十年了。

    那是林青睢的“童年记忆小匣子”,里面放着一些小玩意儿,杂七杂八的,都是她小时候的物什。长大了再也用不上了,但也舍不得扔,毕竟是份念想。

    她将匣子拽下来,解开了上面已经生锈的简单锁,“吱呀”一声打开了匣子。

    林青睢看见了一个塑料做的小人,有点年代感了,可能是小时候去肯德基吃儿童套餐送的;还有两根黑色的发卡,再平平无奇的款式,但仍然被保留了下来,那好像是她人生第一次参加舞台表演时用过的发卡;在小匣子最角落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画册,似乎是林青睢小时候拿蜡笔乱涂乱画的杰作,后来被林爸爸剪了下来,用订书机钉在了一起。

    她找了小半晌,还没有见到自己心里想的东西,于是便拨开那些积灰的旧物,来回翻找着。

    忽然,她眼前一亮,一段细细的木藤之上开着明黄色的小花,又与铁丝缠着的几朵斑斓的花相连,埋没在一众回忆里。

    林青睢拿出了那个手链,看见完好无损的它呈现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愧是林妈妈处理过的永生花,眼下这十年乃至未来的百年里,它都永远不会枯萎,永远是最坚韧的体态,仿佛一直伫立在它初生的那个春天。林青睢尝试着,将手链套进自己的手腕里,好半天才绕过腕骨勉勉强强地戴上。

    好了,现在她也和辛矢夷有了一样的手链了。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少女甜甜的酒窝就算在一片黑暗中也仍旧明艳动人。

    辛矢夷喜不喜欢她戴这个手链、她并不清楚,但是蝴蝶可能挺喜欢的。

    ……

    林青睢再次见到辛矢夷,是三天后了。

    这天的天气倒也晴朗,天空碧蓝如洗,时而可见几朵悠哉悠哉的云。

    林青睢这一整天的心情都很美好,她一直觉得,只有万里晴空才是春日该有的样子,一直死气沉沉、乌云蔽日的像个什么样。

    此时,晚自习即将要开始,林青睢倒也没怎么着急,朱吾乐在一旁急的好像火烧着了尾巴、不断地敦促她去上社团。

    到了社团,林青睢推开了门,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辛矢夷那画中人般的容颜便映入了她的眼底。他背靠着花房的玻璃,余晖洒上他宽厚的肩膀,看上去像是身披万丈霞光一样。林青睢心里想,大抵是光偏爱辛矢夷,连为他勾勒的轮廓都是那么温柔。

    可惜他这个人似乎不怎么温柔。

    “晚上好。”林青睢主动向他道了声好,她一边笑着,酒窝里好似盛了蜜。

    辛矢夷在这之前似乎没有察觉到少女进入了花房,闻声立马抬了头,手下写字的动作一顿,又立刻假装无事发生地悄悄盖住他方才写字的那张纸,说道:“晚上好,你今天迟到十分钟。”

    林青睢不明白,辛矢夷这种“情侣约会结果对方迟到”一样的话语是怎么回事,于是只得含含糊糊地应:“啊…没事,吴老师没有发现我,晚一点也没有关系吧。”

    “嗯。”辛矢夷将他的那张纸收了起来,折叠后压在花盆地下。

    林青睢走了过来,落日将光辉拢上了少女的发梢,呈温柔的暖黄色,低马尾辫轻轻地晃着,为少女平添几分恬静与可爱。她问:“你在写什么?为什么我一来你就藏起来了,该不会是在画我的诅咒小人吧?”

    辛矢夷心道不至于。

    “没什么,以为你今天不来,替你写份报告。”他说着,把花盆下的纸抽了出来,递给林青睢。

    她接过那张纸,笑意盈盈地脸颊上恍若迎着光,水葱色的小手将纸翻了开来。

    白色的方格稿纸皱皱巴巴,中间三道折痕,上面写着一行工工整整的字:“四月十五日,植物社实践报告,姓名——林青睢,实践内容:培养栀子花。”,重点不在内容,而是在于整张报告的字体,看得出辛矢夷已经很努力地在模仿林青睢的方块字了,但隐约还是可见他那楷体的影子,不过最起码没有连笔了。

    “哇,你学得好像。”林青睢惊喜地翻了翻报告,却发现辛矢夷没有再写更多的了:“已经很棒了,以前有个同学喜欢我的方块字,硬是让我给他抄了首诗说要回去练练。

    “后来呢?”

    “他练了几个月也没成。看看你学的多好,哎,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将报告还给辛矢夷,甜美地弯弯嘴角,说道:“谢谢你这么费心,我也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

    辛矢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薄唇微启:“什么?”

    林青睢将自己的校服袖子往上撸去,露出一小节光洁白皙的手腕,那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隐约可见手背上的青色血管。辛矢夷向上望去,只见少女的腕骨上也戴着一截木藤,明黄与淡紫、绯红的花的茎缠绕在藤木上,应和这少女洁白的肌肤,如同星星点点的颜料被一根棕色线条串起、落上了纯白的画布。

    完璧无暇的艺术品。

    “怎么样?我昨天晚上十二点多了才找到的。”林青睢笑得眉眼弯弯,桃花眸子里似是盛上了碎光。

    “那你今天没困?”

    “困了,语文课上不小心睡着了,但是老师没有叫醒我,还离我远远的,生怕讲课吵到我。”林青睢笑着说道。她休息不够就会上课睡觉的事情,几乎已经传遍全校了,你若问任意一个禾胥中学的人“禾胥第一瞌睡虫是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出林青睢的名字。

    她冲着他摇了摇手链,笑着问道:“可以给我讲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吗?”

    辛矢夷摇摇头,淡淡道:“不记得了。”

    “那好吧…”她失望地撅撅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b号区域。

    在她的视野盲区里,辛矢夷的唇角微微勾起,浅浅地微笑了下。地平线之上,最后一抹光明即将沉睡,但少年的衣角尚带着光芒。

    ……

    社团结束后,林青睢就径直回了班级,和朱吾乐聊了两句,便快速进入了学习状态。学习之路本该平平坦坦,可奈何就是出现了物理与数学两大刺头,自此,林青睢学习的路上就再没顺风顺水过,无论是阴沟还是海面上的暴风雨,她皆可翻船。

    别说,进入状态后的时间过得还真挺快。

    又逢放学时刻,同学们三三两两的收拾好书包走人,今天朱吾乐也没久留,很快偌大的教室里又只剩下林青睢一个人了。教室前排的窗户似乎开了个小缝,吹进来的夜风凉飕飕的,冻得林青睢有些发抖,葱白的指尖此时近乎毫无血色。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该走了,抬眼看表,已经九点半了。

    少女从座位上起身,又微微探身,正打算从桌兜里多拿几本练习册,却忽然想起辛矢夷昨晚的话——“书包沉?下次带点需要的就行,不要全拿。”

    她心里忽地一暖,那就拿点必须的?

    五三、晚上刷题决不能错过;一本演草纸、积攒下长长的过程会很有成就感;老师发的复习提纲可都是精华、必须拿回家;还有课本,回去再把公式好好琢磨琢磨、理解透彻!

    少女一本接着一本地往包里塞书,好似那翻身农民将丰收的土豆塞进麻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学习我光荣”的光辉。

    当她背起来往外走时,才发现今天所谓的“只带必须”的书包似乎格外沉。

    认命了……

    出了校门,她看见路灯下似乎有一道熟悉的影子,蓝白校服的拉链并没有拉上、微微地敞着,露出了少年身上的白色毛衣,修身又养眼。他的侧脸掩映在冷白色灯光下,但高挺的鼻梁上却落着光。少年仿佛在等人,百无聊赖地踢着一个易拉罐。

    “辛矢夷?”林青睢怕自己看错,先出声询问下。

    少女轻盈的声音仿佛被夜风的阵阵迭送冲淡,传到辛矢夷耳朵里时,有些轻飘飘的。这让他联想起自己的猫,它们的猫毛似乎也是这般的轻捷。

    “嗯。”辛矢夷大步走过来,绕到了林青睢身后,伸手拎了拎林青睢的书包,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重量,少年那冷冽的声线中带上了一丝责问的意味:“叫你背点必须的,怎么还这么沉?难怪讲话有气无力的。”

    林青睢俏皮一笑,白皙的小手玩闹似的拉扯着自己的书包带子,笑颜如花地说道:“这不是要努力学习,以后造福社会嘛。哎,我还真的挺想当个植物学家的呢,就跟妈妈一样,可以打着科研的名义在办公室种满花。”

    辛矢夷随意问道:“你母亲是植物学家?”

    “嗯嗯,”林青睢笑着说道,“虽然现在闲职在家,但她很博学的,每次我有什么不会的生物题都会问她。”

    “挺好的。”辛矢夷随口应道,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钥匙,默默走在林青睢身旁,听她讲些和妈妈的生活小片段。

    少女在说笑时,桃花眸总爱半眯着,水汪汪的眼眸里总能映得出碎光。他在听她喋喋不休地讲故事时,觉得那仿佛悦耳动听的音符,一字一句,偏偏裹挟着光芒,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女孩子的朝气。

    “对了,辛矢夷,咱俩回家到底顺不顺路?你今天怎么一直和我在一起,不用回猫咖吗?”林青睢如梦初醒似的,忽然偏头望着辛矢夷。

    “顺路,猫咖在水斛巷的尽头。”

    “哦?真巧,那以后每天晚上咱俩都可以一起一边回家一边聊天吗?”林青睢眨巴了两下眼睛,长长的鸦睫忽闪忽闪。

    “好。”

    夜风拂过,少女长长的低马尾被风吹起,几缕碎发流连在她的耳畔。

    不远处的林宅灯火通明,林青睢道:“拜拜了,辛矢夷,我回家啦,你要不要进来喝碗粥?我看昨天晚上妈妈好像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不了,再见。”辛矢夷摇摇头,转身走入了水斛巷的夜幕。

    林青睢目送着少年的背影,他修长的身影一点点地变淡,直到彻底地融入到了成都的夜里。

    “小青——干什么呢?怎么不进门。”身后传来林妈妈焦急的叫喊声。

    ?

    闻声,林青睢立马回头去,匆匆忙忙地进了家门:“来了来了。”

    林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了餐桌上,一边问道:“刚刚门口的男孩子是辛矢夷吗,有点眼熟?”

    “是的,他说他顺路。”林青睢从来不会撒谎骗妈妈。

    “顺路?”林妈妈再次确认了一遍。

    “是的。”

    “真奇怪,可是他家明明住在弎崎巷啊,这怎么还顺路了……”

    林青睢吃馄饨的动作一顿,忽地回忆起少年离开的身影了,坚韧又孤独。

    她低下头,呆呆地望着自己手边的馄饨。妈妈的手艺最好,她包的馄饨连皮都比辛矢夷买的速冻要薄了太多,鲜肉的馅,里面的虾仁也是买的进口的。馄饨的汤是提前熬好的鸡汤,微微的金黄色,闻上去不知比辛矢夷那清汤寡水好了多少。

    可她的脑海里还是会浮现出辛矢夷给她端馄饨的样子。

    正当她发着呆,电视里传出嘈杂的声响,一道沉稳庄重的男声从电视里传来————“各位市民晚上好,紧急插播一条新闻。一跟踪杀人通缉犯自境外逃往境内,目前几经辗转已逃窜至成都,请各位市民注意个人安全、夜间出行做好防护工作。下面是警方颁布的通缉令,此逃犯真名为宋挚,最后一次警方天眼显示其出现在x县长途车站,经公路来到成都后了无音讯,如有线索,请广大市民积极踊跃致电……”

    林妈妈正在擦桌子,听闻此番新闻,她抬眸望了一眼林青睢,说道:“顺路就顺路吧,刚好还能有个照应,你看现在,法制社会了还这么乱。”

    林青睢又吃了一口馄饨,樱唇上水滋滋油光光的,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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