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玮看着裴熙靴子上早已有些许泥灰,此时摸索着,竟还打算往花圃里走,花圃前方有砌的围边。眼看着裴熙就要被绊倒,沈玮顾不得那些礼仪,一把抓住裴熙的袖子,想拉住他。

    衣裳被人向后扯住,裴熙顿时重心不稳,身子向后栽倒,半摔到沈玮的怀里。

    沈玮觉得裴熙身上暖暖的、热热的,又带有繁春时节温和的气息,暗下却隐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像是暴戾与不满的味道。

    沈玮半托着裴熙,裴熙的背半贴在他的手上,因是突然摔到怀里,裴熙的发冠便有些歪了,一些发丝钻到沈玮的手里,滑溜溜,乌黑柔顺。

    裴熙似乎有些惊讶,很快扯出自己的袖子,挣脱沈玮的手站起来,立在原处,努力平稳了下自己的气息,随后出声询问,声音中带些恼意,道:“何人?”

    边生气地询问,沈玮看见裴熙边伸手努力扯着自己的衣袖,似乎想要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却始终不得章法,反倒把其他地方弄得更褶皱了些。

    一个猜测慢慢浮上沈玮的心头。

    “你到底是何人?”裴熙一声呵厉,拔高了声音,可惜他年纪尚小,声带尖细,气势不足,像只幼年只知道张牙舞爪故作声势的野猫。

    看这反应应该是大差不差的情况了。应是验证了自个儿的猜想,沈玮于是把自己的谦卑压了压,换上带有真心关切的语气:“熙小公子,在下是沈玮。”

    裴熙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来紧张快速抚拽着袖子的手也放慢了速度。

    沈玮继续关切地问:“熙小公子,你是有鸡蒙子病么?”

    说着,沈玮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住裴熙的一只袖子,似乎还是怕他再次摔倒,决心为其保驾护航,省得刚修养好的身体又摔了。

    沈玮的手拉着裴熙的袖子,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裳传递到裴熙的身上,裴熙莫名觉得有些心安。

    他先是沉默不语,随后说了一句:“走吧,你先牵我到明亮地方去。”

    两人便相扶着——主要是沈玮扶着裴熙——沈玮并不认得路,踮起脚,昂着头,在别院里四处瞄瞄哪儿是灯笼多的地方,只按着灯光亮堂些的地方牵着裴熙走。两人七绕八绕走了好些一会儿,才走出那个黑漆漆的花园,到了一处挂着完好灯笼的小院处。

    小院门口正站着两个小厮,竟没有趁着宴会偷摸打盹,而是精神笔直地守在那儿,一见裴熙和沈玮走过来,就亲切上来问候:“公子,您这是?”

    真是人精,沈玮默默腹诽,明明他跟裴熙是一齐走来的,这两个小厮就一眼挑中更小的裴熙嘘寒问暖。

    裴熙大抵是看得清了,拿出了自己的那枚仙鹤玉佩。小厮的态度即刻变得更为恭敬起来:“裴公子,您是想要在此处休憩一下吗?”

    裴熙微微颔首,沈玮立马跟嘴:“我们今日方从青碧山赶来,车马劳顿,熙公子方才在金纱帐中多饮了几杯,想歇息一下。”

    六殿下别院的仆从很是利索,恰好此处空间多,即刻收拾好了房间,裴熙便携着沈玮进去。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裴熙自然而然坐到主位上,沈玮便在下位坐了。两相静默,唯有烛影闪动,彷佛二人是真的喝多了酒来此处歇息的一般。

    难怪明明出身富贵,父母疼爱,性格却古怪。原来是生来就有残缺,贵人也有不如意之处。

    沈玮某处莫名其妙升起一种满足感,他虽出生不富贵,但在别处找到了自己的幸运之处。又看着那孩子坐在上头不言不语,内心又升起一种愧疚感,裴熙对他也不错,他居然从裴熙的痛处找乐子。

    又静默了一会儿,“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沈玮决心还是安慰一下这还是有不如意的孩子,道:“熙小公子,你虽然有鸡蒙病,但不用担心。一是你家不缺钱,晚上多点些灯就行,不用担心费烛油,不像我老家隔壁郑家婶子,晚上针线都拿不起来,只能蒙头睡觉。二是我家村口老大夫也说了,可以常吃鲜猪肝,对熙小公子你这病好。”

    一阵安慰的话语行云流水,半点没停顿,沈玮扭头直勾勾看着裴熙,深觉自己此番话真是舌若灿莲,裴熙应当深觉此话得他心。可惜沈玮这边眼波送情,那边裴熙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低头坚持把自己的袖子抚平。

    孩子太早懂事装大人,老气横秋的就真的不可爱了。沈玮很失望。

    裴熙抚好了衣袖,又抖了抖袖子,才慢慢开口,道:“我这雀目之症,是遗传自我的母亲,大抵是猪肝医治不好的。”

    雀目......大概就是鸡蒙?

    遗传的?这病还能遗传?平江村口老大夫没说这个。沈玮不大懂,他也没跟着老大夫学医,见识短浅,只能顺着裴熙的话安慰:“想不到主母尤夫人也有此症,确实惋惜得很。”

    沈玮眼咕噜一转,紧接着问:“那裴纯与裴和有没有?”

    裴熙都遗传了,搞不好裴纯与裴和这两个小崽子也有呢。沈玮巴不得这两个家伙有,最好半夜走路两个坏坏的小家伙没灯摔跤。

    裴熙斜着眼看着沈玮,沈玮正想着裴纯与裴和摔跤栽跟头摔个狗吃屎的场景,嘴巴就情不自禁咧着笑。裴熙猜到沈玮大概在想什么了,嘴角便也若有若无带上点笑意:“没有,尤夫人没有。裴家怎么会娶一个患有雀目之症,会遗传给后代子孙的女子为当家主母呢?”

    尤夫人没有......那真是可惜了,看不到裴纯与裴和半夜看不清路摔跤的样子了。沈玮有些失望,随即脑中炸起一道惊雷,说话都结巴了:“熙、熙公子,你说你这个雀目遗传自你的母亲,你又说尤夫人没有......”

    一道灵光闪现,沈玮声音立马又变得激动,问:“难、难道熙公子你不是嫡出的儿子吗?”

    情绪太过激动,沈玮问话的声音又大又像公鸡。裴熙没忍住笑了,道:“对,我不是嫡出的儿子,还是我母亲跟别人偷偷生的我。”

    沈玮感觉自己像被一道惊雷劈得外焦里嫩,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他这副模样着实让裴熙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彷佛看了一场精彩的戏剧,露出一幅孩童欢乐的模样。

    沈玮方觉自己被欺骗了,脸慢慢的变红,气得。想骂,又不敢,就闷肚子生气。

    裴熙破天荒地停了笑,声音带着娇憨,居然带着抚慰语气地对沈玮说:“别气啦,等我们一起去书院读书,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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