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的几次奉召还京,沈昀皆是来去匆匆,他不主动结交朝臣宗亲,朝臣们也从未想过要与他多打什么交道。以至于,这人性情好恶,为人处事,他们竟然知之甚少。而沈昀在朝政上的立场,他们也从未真正摸清楚过。

    但可以确定的是,近年来西北边陲安定,京中甚少接到北戎入侵肃州的战报。除了偶尔递来问安折子,就连白风墨羽的军饷,靖王都多年未曾向朝廷开过口。

    沈昀缓缓起身,踱步到人群中,到领头的重臣们面前,逐一地扫过他们的脸。

    之后,他几不可见的提了提唇角,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抬眉睃眼。

    “一朝——兴亡——天下事,”就听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嗟叹,至此轻哼一笑,“满殿——男儿——担、不、起!”

    平日里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大臣们,可算是真真切切见识到,沈昀是何等不讲情面。

    此话说得极重,却也是对此前种种纷扰的盖棺定论!

    伪君子的遮羞布骤然被扯下,人人羞愧惭形,汗颜无地。

    赵铎原以为沈昀对他的一切决定都是默许的,未料到他在宋雅如的事上,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一锤定音。

    “王叔说得极是!”

    措手不及的变故使得他微愣片刻,旋即反应过来,连声应和,“皇兄重病缠身,久治不愈。此事,我自当向母后解释清楚。至于我的罪责,我当亲拟罪己诏,以慰天下百姓之心!”

    呵。

    这么快就改了口风,伤重不治变成了痼疾暴毙。

    沈昀颔首挂起一片笑意,上扬的嘴角却瞧不出半点赞许,“陛下能安定京中大局,臣对宗庙之中的父皇和皇兄,也好交代了。”

    慈宁宫,小佛堂。

    檀香四溢,木鱼声声,佛龛中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在青烟的缭绕下慈和庄严。

    许太后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地祝祷经文,蜜蜡念珠在她双手拨弄之间缓缓流动。

    尽管年过四十,脱簪素服,唇角眉间隐约可见淡淡细纹,可精致的保养让她看上去仍显年轻,带着不怒自威的严厉。

    珠帘外,承恩伯父子已经等候半晌,却不敢打断许太后诵经。

    许鹏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又叹气勉强安坐。

    许徖一路被他父亲训斥着入宫来,此时收起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惶惶不安地立在座椅旁,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动,时不时擦擦额间汗珠,瞟向许太后背影。

    许太后在念出一声佛号后,终于起身,由蒋嬷嬷搀扶着出来。

    “太后娘娘!”许鹏放下刚刚端起的茶盏,赶忙迎上前去,“娘娘,您乃嫡母,谁当皇帝,都不会动摇您太后的名位。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新帝得沈昀拥立,他这位置就已经坐稳了七分。那宋氏空占虚名,无非也就是个牌位罢了。您若露个面儿,给新君一个台阶下,往后这正儿八经的皇后之位,还不是我们许家的?”

    许氏一族,在大羲朝出了三任皇后。

    想要保住煊煊皇亲、赫赫外戚的地位,母族早已不指望她这个太后了,而是将目光放在下一任皇后之位,想让她为家族铺路而已。

    先帝爱重秦王的生母高贵妃,许氏在后宫多年处境艰难,依靠母家荣荫,才成为先帝继后。因无所出,便将嫡子赵铭养在身边。

    即便赵铭非她亲生,可多年养育,总还有几分母子情分。

    再说她与高贵妃母子争斗了一辈子,当年没少为难赵铎母子,又怎会甘心让情敌的儿子上位?

    许太后不耐地瞥他们一眼,先在主座坐定,端起清茶浅酌一口,冷哼道,“好歹铭儿唤你二十年舅舅,如今他枉死,兄长不想着为我们母子讨个公道,这算盘倒是打得响!你们是担心本宫?还是在盘算许家的权势富贵?”

    许鹏父子撇嘴不敢答话,就听她又问道,“外间的宫殿,是如何安排的?”

    秦王的赤云骑虽控制着宫禁,可眼下并没有与她这个嫡母撕破脸,丧仪所涉及内宫诸事,许太后总还可以掌控一二。

    掌事嬷嬷答道,“都是依着长幼尊卑,唯独靖王殿下,特意安排在东边的朝阳殿歇息。”

    说话间,便有小黄门在外间禀报,“太后娘娘,靖王殿下并未遵照太后邀请,去往朝阳殿暂歇。殿下说此番回京一路仓促,还未到府中老夫人面前问安,故而礼毕之后,便径直回将军府去了。”

    许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顿,脸色变得难看了些。

    许鹏正想着怎么挑沈昀的理,添油加醋地指责道,“现下他倒是想起要给家中祖母问安了?便是要论起来,那家礼又怎能大得过来给太后请安?高宗养在身边教养多年,一味宽纵宠溺,反惯得他目中无人,这些年沈昀混迹在边疆村野,越发分不清尊卑,不讲规矩了。”

    “就是啊,”许琮两个绿豆般的眼睛转动着,在一旁帮腔拱火,“姑母懿旨将他召回来,他竟然不到慈宁宫来请安,可见他不将姑母放在眼里。”

    “靖王回京后,直接去了烟花之地流连,此番皇后仙逝,内官们还是在花想楼中寻到人的。”

    许徖一想到花想楼那美人被陆景行横刀夺爱,就心有不甘。

    他一直细细打听着,想着那夜虽便宜了陆景行,但这花楼的姑娘么,总得接客的,哪日再去便是。

    于是,他盘算着怎么再得了机会,一定要将那小美人重新搞到手,谁知,陆景行竟将人囫囵地买过去。

    他正满心里不痛快,又发觉与他相好的那头牌姑娘红鸾,竟被养在沈昀名下!

    许琮越想就越是愤懑嫉恨得紧,于是,小声嘟囔道,“也不过是好色之徒罢了,肃州那蛮荒之地,姑娘必定也比不得上京的,各个都是这般温柔小意,懂得伺候人。”

    “他的行踪,你们又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许太后所想的,对沈昀只有拉拢安抚。

    一想到在长信宫的丧仪上,被沈昀那一瞥冷厉的眼神,许琮就心生畏惧,“今日看那沈昀城府颇深,有狼子野心!父亲派人监视靖王,也是担心姑母舍近求远,弄巧成拙。”

    许鹏掏心置腹地又道,“如今陛下即位,拥立之功成了他的,我们反倒弄个里外不是人。待沈昀真在朝中站稳脚跟,那还了得?!太后娘娘,我们可得早做打算啊。”

    许鹏这个糊涂蛋,对赵铎称帝束手无策,反倒安排眼线盯着靖王他们了?

    听得这句,许太后威严地扫一眼自家兄长,冷嗤道,“沈昀能将肃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绝非泛泛之辈。兄长莫要好心办错了事。”

    许徖本是个流连风月的公子哥儿,他正走神,却被许太后的态度震得心虚,忿忿不平道,“我看那沈昀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他还不是同我一样,一回京就出入风月之地,还将那花魁都霸占了过去!”

    “不学无术的东西!这种事,你还好意思拿到太后面前来说!?”话音刚落,许鹏狠狠揪住他的耳朵,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够了!”见承恩伯父子看不清情势,许太后心中顿生凉意,将茶盏重重放下,冷言冷语道,“瞧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子!天还没塌下来呢,慌什么?”

    “世宗皇帝深谋远虑,早将沈昀一众家眷都在京中扣着。哀家这些年,对这一家老小,一直青眼相待,礼遇有加。便是个白眼狼,也该养熟了。”

    沈昀是异姓,而许家则是外戚。不过与虎谋皮,各取所需。就是看中他是个异姓王,无论如何翻不了天,许太后才敢将他召回京城来。

    眼下,除了沈昀手中白风墨羽,谁还能牵制赵铎?

    不论是拥兵自立,还是拥立别的什么人,一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外姓之人,若想真正掌握权柄,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她这个太后去。

    怕就怕他,没有这份野心。

    可在此之前,她只能放低姿态,先让他的气顺顺。这个时候,若因这些事将沈昀惹恼,反倒不美。

    谁知许徖这个草包见色起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竟为一个不相干的妓子,挑起沈昀的毛病来了。

    “有本宫在一日,你们还怕保不住许家的荣华富贵么?”许太后不快地皱眉,见这父子二人垂头不语的模样,叹气之后安慰。

    这父子自知理亏,见许太后已有主意,只好喏喏称是,不敢再接话。

    直至喝干了一盅茶,许太后也思量清楚了。

    她转头对许鹏叮嘱道,“将然姐儿送到宫里来吧,同本宫做做伴儿。”

    许然在这一辈的女儿中,样貌、才情、头脑,都是最出挑的。

    许鹏上回偷偷摸摸将她进献给赵铎,没成想被退了回去。他本就打算将女儿送入宫的,自是满口答应。

    告辞之后,许鹏先回去承恩伯府,许琮则留在宫中,吊儿郎当地四处闲逛。

    红墙碧瓦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头,四四方方的宫城占地辽阔,巍峨高耸。层层楼台亭阁,雕栏画栋,漫漫碧水流觞,逶迤曲折。嶙峋怪石堆叠成的假山上爬满藤萝,临照着曲径池塘中半开半败的清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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