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凉快一点的时候，谢姨娘抱着她出了门，在护卫们的保护下到了雁城东市。
沿街有不少摊贩，谢姨娘没往那边去，只进主街上宽敞明亮的门店。在家里她会把洛萧萧放下来走，这会儿一直抱着没松手，自己也不会出护卫围出来的圈。旁边不少来买东西的妇人防的没她这么紧，放任孩子满地乱跑，自己不紧不慢地在摊上挑东西。
谢姨娘看着摇了摇头，雪莹看到这样的小孩就来火，横冲直撞地过去骂了好几对父母。大多人都没说什么，但不爽雪莹的人也是有的。洛萧萧眼看着一对父母和她对骂了起来，雪莹骂他们粗心大意，他们骂雪莹小题大做多管闲事。
雪莹一个人骂不过一家人，气的满脸涨红地回来，边走边骂：“算我多管闲事，等你家孩子进了勾栏你才知道好歹！”
一句把对方父母戳爆了，又追上雪莹和她一番激情对骂，互辱到极致后才算告一段落。
护卫劝她：“雪莹姑娘干嘛这么生气？为了别人的孩子生这么大气不值得。”
雪莹怒道：“我爹娘就是这么把我丢了的，没有姐姐……咳，姨娘，我现在还在出卖灵肉做娼妓，我看到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就有气！”
护卫理解她了，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谢姨娘温言安慰了她几句，把洛萧萧放到了她怀里抱着。雪莹怀里抱着一个崽崽就没空去管其他的人了，精力放到了洛萧萧身上，每过一会儿都要检查一下洛萧萧小手冷不冷，还要看看她有没有饿。
洛萧萧非常配合。
谢姨娘进了好几家店，和老板交流马车的用料还有附加功能。她们穿着打扮不凡，好几家店的老板都极力推荐价格高昂的车子，带减震带保温带须弥芥子功能。老板们一个个都能说会道，介绍起产品来舌灿莲花的。洛萧萧在旁静听，恍惚觉得自己到了现代4s店。大约在做生意想花样吸引顾客这方面，哪个世界都差不太多。
谢姨娘礼貌地听完，完全不受他们的影响，坚定地选择了性价比最高的款。
也不是他们推荐的东西不好，只是价格太高。谢姨娘准备拿自己的钱贴补洛萧萧，并没想过动洛萧萧收到的礼物和月例。这样一来预算就有限，还得考虑后续维护和使用需要花费的灵石，以及配套的骏马所需花费，最后还要寻找可靠的车夫。
每一件都得花钱。
谢姨娘最后选中的马车内部空间很大，里头有茶桌及兼具储物功能的凳子。可以推拉的纸窗用水墨金粉描绘着山水，前头出入的门两边还加了小小的木栏杆防护，几乎是搬了一个小房间在车上。里头没加保温的法阵，但把防御阵法拉满了，安全地像套了十层乌龟壳。
保护她们的护卫很满意，这个看上去就很能辅助他们的工作。
洛萧萧也觉得很好，安全，还很好看，舒适度也不差。椅子软硬适中，店家送的靠枕手感也很不错。
店家没卖出去最贵的款，但这款赚的也不少，心情很不错，带着谢姨娘选店里配套的马。两匹乌骓，如果现场下单……呸，结账，能送三个月的草料。
雪莹叉着腰跟店家讲价，来来回回杀了几个会合，店家苦着脸道：“价格真的再降不下去了，市面上的乌骓没有比我家更划算的了。这又不像的卢，是的卢我做主搭给姑娘一匹也没事！”
洛萧萧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穿越前没了解过马，只从古诗里背过“马作的卢飞快”，觉得的卢应该是名马。
怎么听店家的意思还很不好呢？
好在奇怪的不止她一个人。
随行的护卫里也有骑不起马不懂行的，忍不住问：“那的卢有什么毛病？”
店家指着角落一匹小马笑道：“我也不骗你，的卢妨主。长乐公主不信传闻，留下的卢做坐骑，被妖魔所欺，自戕而亡。湘铃仙子不知打哪儿弄回的卢当坐骑，生死关头被掀下马去，被妖魔重伤，命不久矣。如今请便天下名医也毫无起色，本来可活几百年的，如今最多再活几年……你瞧那头小的卢，养着白费草料，我都打算处理掉了。以后小哥要是买马，可别被别人唬住了。”
那小马似乎有灵性，对着他们愤怒嘶鸣一声。看到洛萧萧后忽然愣了一下，忽的从马厩里跳了出来。
这马厩成年马匹都出不来，它这小马居然跳了出来，惊的众人都愣住了。
店家第一个回过神，急忙让谢姨娘她们躲起来，上前去准备把小马制服。结果往日还能制服的小马今天仿佛发了疯，怎么也压制不住，一边挣扎一边向着洛萧萧的方向嘶鸣。
雪莹问：“这……听着有点委屈，是我想多了吗？”
护卫道：“我……我听着也觉得有点委屈。”
洛萧萧总感觉这马是冲着自己来的，细想之前店家的话，发觉两位被提及的马主人最后下场都与‘妖魔’有关。再一想她自己……
哦，至少一半的恶魔血脉，王血。
洛萧萧：……
洛萧萧忽然有一种猜测，可能在这世界里，的卢真的妨害主人，亲近妖魔。今日店家要是骑在的卢马背上，小马疯起来，店家可不直接就被掀翻下马了？
‘倒是很合适我……’
洛萧萧心中暗道。
她向小马伸出手，小的卢马就像受到了鼓励，一下子撂翻了店家，巴巴地一路小跑冲了过来，直到被护卫拦下。
它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朝着洛萧萧叫，不像小马，倒像小狗多一点。
洛萧萧从姨娘怀里出来，又想推开护卫，只是小手扒不动。无奈隔着护卫的刀鞘，伸长胳膊把手放到的卢马的脑袋上。
的卢马十分亲昵地磨蹭她的手。
谢姨娘看着这一幕，脸上表情有些犹豫，最后叹息一声问：“店家，这小马怎么卖？”
店家刚被的卢掀了个屁股蹲，龇牙咧嘴道：“您要是想要，我就当成是乌骓马的搭头送您了。不过您可要想好，这的卢妨主不是我编来的，我也不想瞒着您给您，您多少再想想。”
谢姨娘又踌躇起来，看看洛萧萧，又看看的卢。
的卢紧张起来，拼命往洛萧萧的方向蹭。
雪莹道：“不然这样吧，姨娘您得了这匹的卢，将它送给我，我就是它的主人。妨不妨的我可不怕，像我这样命硬的人，不知是它妨我还是我妨它呢！”
洛萧萧懂了雪莹的意思，雪莹这是要为她挂名。的卢马她骑，妨害雪莹背。
谢姨娘不同意，“这怎么行，你胡说什么呢？”
雪莹笑嘻嘻道：“怎么不行，今天这个恩典我讨定了。”
两人纠缠一番，最后谢姨娘敌不过雪莹，还是把的卢送给了她。雪莹得了的卢马，让护卫帮忙牵着，转头抱起洛萧萧，点了点她的鼻子。“小姐小姐，你可要快快长大，到时候我才能把我的马儿借给你骑。”
洛萧萧用软软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在心里感叹一声，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把雪莹哄的晕头转向，一会儿工夫就笑的两眼弯弯了。
雪莹直呼小姐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孩子，要不是倒霉毁了脸，一定能杀穿雁城男女老少的心防。
谢姨娘走在她们两个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她们的背影，眉眼含笑。路过糖葫芦摊位时，偏头看了眼街边，心中一动，开口道：“雪莹，我瞧见糖葫芦了，你去替我买上几串怎么样？”
雪莹点了点头，把洛萧萧留下，拔腿就去买糖葫芦了。等糖葫芦买回来，把糖葫芦都给了谢姨娘，一串也没留，只是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红艳艳的糖葫芦。
谢姨娘只吃了一点，感叹了一句好吃，就把剩下地给了雪莹。“雪莹，我吃不了了，你替我把剩下的吃了吧。”
谢姨娘说完管随行护卫要了一竹筒水，喝的时候尽量洗掉了口中糖葫芦的味道。
她其实不爱吃这个，只是雪莹爱吃。当年雪莹还没被卖时，被大人带着在集市上逛街。她父母心大，没怎么关注孩子的动向，幼小的雪莹就被居心叵测之人拿糖葫芦骗走了。如今雪莹连父母家乡都忘了，唯有这个场景忘不掉。从来不愿意自己去买糖葫芦吃。偏偏雪莹心里又极其喜欢这样吃的，她只有用这种方法让雪莹绕过心结。
雪莹这回得了糖葫芦，没有飞快吃完，而是退了两步，走到洛萧萧身边，把糖葫芦凑到洛萧萧眼前，飞快地道：“小姐，除了姨娘给你糖葫芦，谁给你吃你都是坏人，你一定要咬他！”
早就已经成年的洛萧萧灌了一耳朵的防骗知识，十分耐心地笑着听雪莹说完，表情比糖葫芦还甜。
看的雪莹又喜欢又犯愁，“小姐这么不怕生，可千万得看好了不要让人接近，不然一定一骗就被骗走了。”
正说着，走在最前面的护卫停下来，对谢姨娘报告道：“姨娘，前面好像有什么热闹，堵了好多人。”
谢姨娘道：“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现场护卫不止一人，这人非常放心地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有点踌躇地看了雪莹一眼，又看向谢姨娘。“这……姨娘，我能凑近些说吗？”
雪莹替谢姨娘拒绝，“算了吧，姨娘只是姨娘，不像府里修仙的小姐们那么自由。我们知道你没什么其他心思，但总有人会拿这种事做文章，你就直接说吧，大不了说的小声点。”
护卫又看了雪莹，有点不忍地出声道：“前头有人丢孩子了，就是刚刚和雪莹姑娘你吵架的那对夫妻。”
雪莹不说话了，她僵在原地，半晌才骂道：“就知道会这样，活该！”
洛萧萧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分明看到雪莹眼底有泪光与悔恨。
雪莹低着头，心想，她要是再多坚持一会儿就好了，也许再多骂那对夫妻一会儿就好了。也许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那个孩子就不会丢了。
护卫叹了口气，“听旁边围观的人说，这两年雁城好像丢了不少孩子，他以前四五年才见一回，去年一年已经见了十多回了。也不知道是碰巧赶上了，还是真的丢的多了。大约是碰巧吧，不然这些父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不当心。”
雪莹悄悄抹掉泪痕，对谢姨娘道：“防备点还是比不防备好，咱们既然已经买了马车，就直接上车回家吧！别在街面上逛了，这回人堵成这样正是乱的时候，别再把小姐冲撞了。”
护卫们想说有他们在不会的，然而转念一想，到底还是让洛萧萧待在马车上更安全省事，也就十分默契的都不吭声了。
洛萧萧体谅雪莹心情，笑着抱住谢姨娘的脖子：“车车……坐……车车！”
谢姨娘沉重的表情松下来一些，将洛萧萧抱上马车。护卫里擅长驭马的暂代了车夫职位，在前头为她们驱车。雪莹给洛萧萧准备了小点心，洛萧萧坐在车上，透过对面雪莹身后半开的窗子能看到外面的街景。
人围了一层又一层，都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的。护卫架着马换了一条路，准备改道走。人们给他避让开，就又往事发的地方拥了。只有一人也和他们一样逆着人群往外走，大约也是不想看热闹想离开的。
并不稀奇，只是洛萧萧不知为什么有点在意，多看了好几眼。
想了片刻，才猛然惊觉为什么这么在意。
她之前靠血露蔷薇的花瓣梦到谢重阳的经历，在那场无比痛苦的梦中，最后有两个人草草埋了‘她’做花肥。
刚刚离开的那个，就是埋‘她’的人之一。
马车此时已经彻底转了向，对面已经看不到那个人了。洛萧萧打开自己这边的窗户，还能看到那人土黄的长袍。
洛萧萧的脸上带了几分阴霾。
虽然她不是谢重阳，但被人埋进土里当花肥还被人扬言要拿走为谢姨娘赎身准备的全部积蓄去女票……这是她以第一人称视角完整经历过的。
很难对做过这些的人有什么好感。
只是一时之间，也很难怎么样。
洛萧萧正准备关上窗，就发现一匹小马横冲直撞地跑了过去，把土黄长袍的夏家仆人撞了个四脚朝天。
洛萧萧的表情差点当场演绎成“⊙▽⊙”的表情包。
她稳了又稳，稳住了。
的卢高高兴兴地把人撞倒，又提溜提溜地回来。被撞倒的人破口骂了两句，洛家的护卫都准备去道歉谈赔偿了，却发现这人捂着腰就走了，丝毫没有追究他们责任的意思。
他们互相看看都感觉十分震惊，感觉天上掉月亮了，雁城居然还有这么胸怀广阔的大善人。
小的卢闲庭信步地跟在马车边，仿佛无事发生过。雪莹本来想拍打马儿几下，叫它吃个教训。却见洛萧萧忽而展颜一笑，十分快乐的模样。雪莹的脑子一下就迷糊了，说好的教训抬手就忘了。
谢姨娘往日会提醒一下，这回也没提醒。说来奇怪，这事该是她们错的，但她看到那个人的身影，都瞧不清样子，就打从心里感到厌恶，甚至觉得对方活该，的卢下的脚还太轻了些。
谢姨娘还是第一次毫无理由地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恶意，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盯着桌上的茶点默默怀疑人生。
过了一会儿，洛萧萧听到什么东西轻轻撞马车的声音。开窗一看，的卢努力伸长脖子凑到窗边，从马嘴里吐出黏糊糊的一个东西。
是土黄绸缎制成的……一个钱袋。
洛萧萧：……
好像明白东西打哪儿来的了。
好的卢，你果然是妖魔永远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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